李元吉道:“明日。”
“明日,”李建成挑了挑眉,很快却也了然一笑,道,“突厥虎视眈眈,确是一刻也不能疏忽。”顿了顿,抬眼望向李元吉道,“咄苾返还突厥之后,却不知情形如何?”
“一如往常,我朝送出粮草不断,对方却时时仍有劫掠扰边之举,不可断绝。”李元吉道,神色里略有不甘,“若非盟约仍在,倒恨不能率军荡平那胡人营寨!”
李建成闻言,当即明白咄苾一去,却是果真如他所言,瞒下曾被擒之事,亦是极力阻止战事。
然而回想起他离去之时,眼中那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神色,却又隐隐放不下心来。只觉得,一切必不会就此结束。
只是,自己既已将人放走,日后无论突厥有何动向,他都必将以一己之力,担起责任。
无论是以李建成之名,还是大唐太子的身份。
默然片刻,见李元吉言语之间仍有些孩子气般的冲动,却又不觉笑道:“成大事者,必能忍常人所不能。父亲当年之所以竭力同其结盟,甚至不惜卑躬屈膝,尊其为上,便是为了等待最好时机。待到四海皆平,国力更胜之时,则自会有元吉所说的那一日。”
李元吉看着他,定定地点点头,眼光闪动。他自小看着李建成的背影长大,对他格外敬重也是格外佩服,顿了顿,笑道:“只愿大哥若有一日与突厥为战,记得带上元吉便是。”
“自然。”李建成闻言笑了,道,“只怕日后,元吉才是对敌的主将。”
二人闲话了片刻,李元吉忽然道:“大哥,我昨日去二哥处时,一眼便看见房中悬挂着的《兰亭集序》。记得大哥初得这宝贝,旁人便是看上一眼,也是不许的,如何却将其拱手送人了?”
李建成正低头轻啜杯中的茶水,闻言手中动作微微一滞,随即笑道:“世民十八岁生辰,自然要送份大礼才是。及至元吉十八岁生辰,倘若看中什么,大哥自然不会吝惜。”
李元吉盯着他看了片刻,带着些迟疑,终是开了口:“不瞒大哥,我等尚还在洛阳之时,一日我同二哥夜里饮酒,二哥先行醉倒,口中便说了些醉话,话中句句却是……不离大哥。”
李建成闻言,已然明白他话中之意。他慢慢放下茶杯,垂下眼去,却并不开口作答。
“那时元吉便知,二哥对大哥,早便存了别样的心思。”李元吉见他不语,复又道,“而及至昨日,见大哥竟将这字画送予二哥,我才忽然发觉……大哥待二哥,较之旁人,也终究是有些不同的罢?”
此时此刻,李建成这才抬起眼来,却不置可否,只笑道:“元吉……当真是长大了。”
李元吉闻言,心中已是了然。他不再追问,只是笑道:“元吉此言,不过是希望大哥明白,元吉对大哥并无隐瞒。只盼日后大哥待元吉,亦能如此。”他看着李建成,话不说明,然而眼神却是格外恳切。顿了顿,站起身来,一拱手道:“夜已深了,元吉明日便要返回太原,便不再叨扰,大哥也请早些歇息罢。”
李建成亦是起身,送他直门口。及至对方已然走出很远了,他却仍是靠在门边,望着远处沉吟。
以自己对李元吉的了解,对方有心依附于自己之心,李建成并不怀疑。只是,对方方才的话,却陡然让他发现,有些事,原来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自己原以为尽在把控中的事,是否在不觉间,早已脱了缰?
究竟,已脱缰到何种地步?
徐徐闭了眼,李建成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平复下心内的点点波澜。
而正此时,他再一次听到了脚步声。
睁开眼,李世民手里拿着一坛酒,立在阶前清冷的月光下。对上自己的目光,他笑了笑,扬起手中的酒坛,道:“大哥。”
李建成看着他,问道:“筵宴方才散去,却为何又拿着酒来了?”
李世民立在原地笑道:“方才人多,未及单独敬大哥一杯。”
李建成垂眼,看了看他肩头沾衣的清露,问道:“何时来的?”
李世民已朝近前走来,道:“早便来了,不想被元吉抢先进了大哥房中,便只在此等候。”
李建成轻笑一声,道:“元吉不是外人,却为何不一同进来?”
李世民已然在他面前站定,他垂着眼,极近地看着面前的人,道:“世民……只愿同大哥独处,不愿有旁人。”
这话说得蛮横,却又偏生是异常温存。李建成感到对方的气息便随着这话语扑面而来,带着层层的暖意,逐渐欺近。
“那……便进来罢。”他垂了眼,转身朝屋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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