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跟了上来,走到他面前极近地站定,低着头,目光落在那在方才的亲吻之中,已有些微肿的唇上。定了许久,终是挪开,看向对方的眼道:“大哥,纵然他不知为何激怒于我,可他看你的眼神……不会有错。”
那种眼神,他曾在咄苾眼中分明地看到过,也深知那意味着什么。他甚至可以想见,自己此时此刻望向大哥的神情,应亦是如此罢。
因为感同身受,故只需一眼,便能辨别是真是伪。也只需一眼,便让自己恨不能将对方碎尸万段。
李建成抬眼仰视着他,神色之中并未有分毫变动。许久之后,他垂下眼去,低头啜了一口茶,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徐徐道:“世民,你要明白,大哥并非你一人之物。”
李世民闻言猛然愣住,如遭雷击。
一句话触动了千万思绪,他怔怔地着对方,脑中飞快地浮现出往日的种种。
他知道自己一直要的,便是大哥只属于他,只属于他一人而已。
为此他可以纵身替他挡剑,可以在雨中奔波整夜,可以单枪匹马救人,可以闯入火海拿药……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然而这些在你眼中又算什么呢,大哥?
他可以容忍大哥心中半是天下,只留一半的位置给自己……却不能容忍,便连这一半,自己也未曾得到。
故无论是咄苾还是魏征……他不会容忍任何人,同他争这小小的一方位置!
念及此,李世民用力握紧了拳,眼中一刹那杀气毕现。
李建成看的清明,明白他心中所想,心中不由一寒。他忽然觉得,李世民便是雌伏在自己脚下的一匹狼,纵然乖顺,本性却终是去除不掉。终有一日,他会伸出利爪,亮出獠牙,教人猝不及防。
前世的自己,今生的咄苾……便都是前车之鉴。
自己如何忘了?自己……不该忘的。
“世民,魏征是东宫之人,你不要动他。”他放下茶杯,看着对方的眼睛慢慢道,“你若动了,便是在同大哥作对。”一字一句说的轻缓而平静,却如利刃一般地锋芒毕露。
他素来与人为善,举手投足间俱是温润平和,眼中含笑。然而此刻微微沉了脸,竟给人一种不容侵犯的威迫之感。一霎间,仿佛换了一人。
李世民再一次怔住,眼中的神情顷刻化为自嘲,他摇摇头,笑道:“便是……为了区区一个魏征?”
“并非为他,换了旁人亦然。”李建成神色恢复了平常,只是声音里透着自持的冷淡与疏离,只在三言两语之间,便蓦地将二人拉开千里之遥,“大哥只是希望你早些明白,免得日后错已酿成,却是不可挽回了。”
李世民闻言笑得惨然,他不愿、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在大哥心中,竟是敌不过区区一个下臣?
“是……大哥教诲,世民谨记在心。”许久之后,他终是哑声道,“今日,世民便告辞了。”说罢也不待李建成作答,跌跌撞撞地便推门而出。
房内恢复死寂一般的沉静。
门虚掩着,一缕橙黄的夕阳顺着门缝投入,竟有些此言。李建成定定地看着,许久之后,他伸手覆上了眼,长长地叹息出声。
——世民,与你反目并非我所愿。
——所以,你也……不要逼我。
————
之后的三日,李建成仍是以一心为了租庸调法夙兴夜寐,游走奔波于朝野之间。
直至稍稍空闲下来,才发觉这三日间,李世民不曾来寻过他一次,魏征亦仿如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
李建成独坐在房中,放下书卷,眼见窗外天色已有些暗了。迟疑片刻,他起身理了理衣衫,推门而出。
“殿下可是为寻魏征而去?”方踏出门槛,便见庭中已然离了一个青色人影,朝自己拱手一摆。
李建成顿住步子,道:“先生不必多礼。”
魏征站起身来,抬眼看着李建成,又笑道:“……还是为寻秦王而去?”
李建成闻言不答,同他对视了片刻后,叹道:“秦王一事,先生是何事发觉的 ?”
魏征如实道:“本只是狐疑,昨日一试,方才确信。”
李建成叹道:“先生既然明知,昨日又何必那般激他?”
廊灯的掩映之下,魏征目光在他唇边的伤痕处微微一顿,很快不着痕迹地挪开。他并不回答,却问道:“殿下便不过问臣今日来意?”
李建成笑道:“那便还请先生告知来意罢。”
魏征一字一句道:“将功补过。”
李建成闻言笑了,道:“先生何过之有?”
“激怒秦王,罪不可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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