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珹进入饭厅,乾隆还扳着脸沉漠地坐在那里。同样是扳着脸,他敏感地察觉到,这可比在上书房时的级别高多了,直接证据是室内温度都寒了几度。永珹上前请了安,两人就相对坐下吃饭。乾隆身后站了四名传膳太监侍候,永珹身后也有两名,其他无关人等在皇上用膳时须全部退下。古代人吃饭有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今日和平日一样的无声,空气却有些凝滞。永珹无声地叹了口气:“皇阿玛,您怎么了?”
乾隆看了眼面前的排场,忽然挥手让众人退下,传膳太监欲言又止,被乾隆怒眼一瞪,稍一犹豫还是恭敬地退下了。这四人的工作分别是试毒,布菜,备赏和监督。没错,皇上用膳是需要监督的。
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无论哪道菜,即使它再可口,皇帝都不能连吃三口,一般只用一匙,皇上觉得好了才用第二匙,这时太监马上就会将这菜撤到后面,且未来的十几天内,不会再出现在饭桌上。皇上的用膳情况向来是宫中禁忌,任何人不得谈论,否则轻者杖责,重者砍头。这些只因怕有人从御膳下手谋害皇上,所传膳太监也是用来执行家规的,可乾隆今日无心情和他们周旋。
待屋子里只剩下父子两人,乾隆冷笑一声,淡淡的自嘲道:“永珹,真让你说着了,真的有人敢欺瞒朕。”最让乾隆生气的是,他显些被骗了去!要不是他生性多疑,那日和小四儿分开后,真的暗中派了心腹大臣出去查访,怕是还揭不开那些狗奴才的阴谋!他生平最在乎名声脸面,这次事件无疑会是他的奇耻大辱!
永珹先是不明所以,半晌才反映过来。不禁惊讶地瞠大眼。他只道那是乾隆后期会出现的情况,他以为多说那一句也不过是白提醒,谁知道竟然真的……难道大清从这时起吏治就开始败坏了吗?怪不得有些史学家评论说清之衰败始于乾隆时期。
不过眼前人不是史书上冷冰冰的名字,他是永珹今生强大又慈爱的父亲,他一向自信又意气风发,永珹从不知道原来这人淡淡自嘲的表情,竟能刺疼自己的眼睛。想来这多日的陪伴,他早就对乾隆产生了依赖,如今看到他不经意间流露的脆弱,永珹也跟着难受。
他迈着短腿从高椅子上下来,拖着椅子到乾隆近前,又爬上去。无视乾隆看向他的淡淡玩味,直到两人挨得足够近,他能坐着就拉到父亲的手,淡淡开口:“皇阿玛,儿臣不知道谁惹您生气了,不过,如果不是咱们家里的人,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乾隆本来不指望被个孩子开导,听他的说法又觉得新奇,“你到是给朕说说何为家里人?”
永珹正色道:“当然是您的妃子儿女,还有皇祖母,这些是家人,”乾隆听到这儿心里一松,还从来没人说这皇宫是家。
永珹察颜观色,继续说:“而列位臣工虽然尽心为国操劳,他们却也有更亲密的家人,所以对于皇阿玛来讲他们只能算是外人。”
“圣人说:‘尊卑有等,长幼有伦,内外有别,亲疏有序’。儿臣私以为,这是给所有人画了一条线,在线里面的人犯了错,我们尽心纠正之余,还要将之引入正途,线外面的人犯了错,除了纠正之外,却实在没义务为之担负责任,须知各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我们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永珹这话说得要多真诚有多真诚,他从没觉得自己是道德上的好人,既然有人让皇阿玛伤心了,那么就不要浪费,就让乾隆把怒火在他们身上一齐发泄掉吧,乾隆日理万机,哪有时间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蛀虫烦心呢。
乾隆听着儿子似是而非的话,却正合他意。又觉得儿子小大人劝他的样子十分逗趣,心情已经开解不少,他的脾气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像今天这样,还没发火就自然熄灭的却是少有。他还是继续扳着脸,“那你到是说说你若是犯错了,朕该怎么做?”
唉?怎么会扯到他头上?永珹被他灼灼的目光盯得无所遁形,只得伸出小手放在父亲的大手上,眨眨大眼,一本正经地保证道:“皇阿玛,儿臣,儿臣尽量不会犯错!”哪里真有人不会犯错的?且不说操作性问题,各人的标准也不同啊,这老爹怎么尽出难题。
对皇上保证还用尽量的,大清开国至此只有他一个。乾隆被他逗笑了,弹弹的眼前的光脑门:“那你要快点长大,皇阿玛等着你这个‘尽量不犯错’的儿子来为朕分忧!”
父子俩终于安安静静地吃了饭,没有太监在一旁碍手碍脚,乾隆又享受到儿子亲自夹菜,这顿饭竟是前所未有的舒心。不过祖宗礼法不可废,只是这么偶尔放松一次而已。用过了饭,乾隆还要去处理那起欺君罔上骗取振灾款的事儿。所以皇帝也很不好当,并不是天下人看起来的那么光鲜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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