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岳淮山有交情的都是跟自己一样初出茅庐的同窗好友,家里再有权势,遇上这种一句话说不好就要掉脑袋诛族的的事,恐怕也没人能使上什么力。
明明刚才还是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怎么一瞬间就风云变色、秋景萧杀了呢?一时天旋地转,夏文敬有些晕。
李善长是六公之首,深得皇上宠信,手中又有免死铁券,所以梁峥昨晚听戚兴宗说完有些将信将疑,而且喝完酒已经是深夜,岳淮山年初积满八分就离开不住国子监了。夏文敬回家了也不在,所以才想等今天跟他一起去找岳淮山。可刚才听了那两人的一番对话,梁峥知道李善长已经被打为胡党确信无疑了。
皇上有多恨胡党,看看十年来因为受胡惟庸案牵连死了多少人就知道了。岳家没救了,梁峥怔怔地想。但当他抬头看见满脸煞白的夏文敬,还是深吸了口气又说:“我这就去给我爹写信,求他帮忙,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来不及了。”夏文敬茫然地看着脚下,“皇上不会让李大人的九族活过三天的。”
“那……咱们想办法帮味甘逃走吧。”
“又说疯话!你想害死自己全家吗?!”
“我知道不行,不过一说。”梁峥从没有过如此沮丧的感觉。
“这节骨眼儿上,你这话已经是死罪了。”夏文敬抬头看着梁峥咬了下嘴唇,“这样吧,我现在立刻回家去找父亲,眼下能救味甘一命的恐怕只有锦衣卫了。你先到味甘家去看看情况,然后再把诗酒社的人找到一起商量一下,看谁家能帮上些忙。晡食之前咱们回这来见。”
梁峥想想也只能这样,点头说好,便与夏文敬出了国子监分别往两个方向走了。
当时两人心如乱麻,又走得急,都没能好好多看对方几眼,多年以后梁峥想起这件事来总是后悔:那时应该好好看看子矜的。
明洪武三十年,丁丑。
北平,冬。
屋外大雪纷飞,江浸月内梁峥包下的客房里温暖如春。
梁峥端起酒杯,在旖旎琴音中一饮而尽,“卞青,别弹了,过来陪我坐坐。”
如玉素手扶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
“大人今天心情不错?”
梁峥的唇角浮上笑意,“你倒总是会察言观色。”
卞青隔了方案坐到梁峥对面,“没有外人,大人有什么高兴的事想跟卞青说就说吧?”
梁峥拿起酒壶给卞青倒酒,卞青急忙拦住,接过酒壶给两个人的杯里填满。
“巡边、整编、永锭庄,这军中和生意上乱七八糟的事终于忙快完了,没有什么意外,下个月初我就能去金陵了。”梁峥拿起酒杯又仰脖子干了,人一高兴,似乎怎么也喝不醉。
卞青端着酒的手停在空中,“大人……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梁峥微眯了眼睛,“希望如此吧。”
卞青先是长眉微颦,继而欣然一笑,“那卞青预祝大人一路顺风。”
看着从来都只是一口一口慢慢喝酒的人把空杯放在案上,梁峥长叹一声,“其实……那时我希望你能跟清流一起逃走,可你……”
“大人,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可这些年来……”
“大人,卞青虽出身低微,但做人的道理还懂,凡事不可强求,何况人心?该怎么做,卞青心中有数。”
梁峥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倒是卞青那边轻笑一声又说:“有些话在心中许久,既然难得大人高兴,今日权当酒后真言全说了吧。”
说着他倒了两杯酒,再次饮尽,“初见大人时,您还偶有少年义气,只是宦海沉浮难定,这些年来大人看似顺风顺水、官路扶摇,别人都道您是仰仗了梁总督的威望。可我知道:如今官场,每升一品,不仅要费尽心思、苦心经营,大人身为武将,更要真刀真枪地到战场上用赫赫战功去换。燕王虽识才擅用,却也生性多疑,能取得他的信任,实则不易,跟家世全无半点关系。”
“终日在这酒楼里迎来送往,闲言碎语卞青总能听得些。跟大人没瓜葛的说大人锋芒太露、日渐狠辣,与大人有仇怨言辞刻薄的说您阴险狡诈、不择手段,也有大人的朋友说『未平至情至性』。其实卞青看来,人生在世,哪个没有流长蜚短?不过大都身不由己,无奈多过执着。难得大人相信我,有什么不能为外人所道都愿意来一诉究竟。但见大人对故人一片痴心实是难能可贵。卞青虽为伶人,但也深知有些时候『义』更胜『情』,不敢说什么高山流水,大人肯信卞青,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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