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低沉好听,淡漠从容地响在整个寂静的楼阁间。
雪何的脸刷拉一下就变成了惨白色,无地自容起来,腿也有些发软,在众人意味深长的眼光中几乎站不下去。
他不是雪家的亲生儿子云错或许有所耳闻,可为什么云错连他们以往的姓都知道?
“原来是你”又是什么意思?
他们明明应当从无交集。
没等他疑惑,云错已经绕过他下了楼。
旁边几个人看着雪何的笑话,个个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哦,姓柳啊,小弟弟。”
“继室子代替家中少主跟人道歉,有意思,当真把自己做主人了?”
雪何顾不上这些嘲弄,他红着眼眶也跟下了楼,却被外面如潮水一般涌来的妖气给生生逼退了,前面的人已经无影无踪。
当众戳穿他谎言的人根本没意识到这回事,云错根本没把他放进眼里。
*
百鬼夜行,雪怀逆着成片的妖魔鬼怪往回走。
重来一世,他连这些丑不拉几千奇百怪的家伙都看顺眼了许多。他没有动手,只隐去了身形和气息,贴着道路的边缘慢慢走动,呼吸着夜间冰凉的空气。
他死时二十六,现在十六。或许是保存了记忆的缘故,雪怀能用灵视看见自己的修为,发觉修为和前生一样,是银丹水准。虽然躯体仍然是他十六岁时的躯体,但其余一切没有任何变化。
他方才反手砸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一旦灵力汇聚,他的身体反应、力度变化仍在自己掌控之内,是充盈、丰富的,这让他有些安定。唯独他腕口被拉扯得红了些许,雪何拽他时根本没留力气。
他拧着自己的手腕,等从潮水般的群鬼中走出后,方才显出身形。
时是深冬,仙洲大雪,他却浑身发热。
“少主?您怎么一个人来了?”铸剑台前,一个老翁急急忙忙地要把满身落雪的年轻人迎进来,却被年轻人制止了:“我爹呢?”
“在呢,刚在谈生意,少爷,我们又卖出一批火铳法器,老爷说专为您留了一把最好的,供您往后上学修行用……”
雪怀笑了笑:“好。叫爹早些回去,下回别一个人来忙了,我和他一起。”
以他的修为,不用开启灵视便能看见他父亲在楼上谈好了生意,开怀之下喝了许多酒,正流着哈喇子昏昏欲睡。
他这时候过去,也说不了几句话——他真的只是过来看一眼而已,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老翁先是一愣,再是一喜,连声应道:“好,好,少爷真不上去了?”
“不去了。”雪怀说,“您不必送我,看好我爹吧。”
上辈子他不孝,执意逃家追随云错,不肯接管家业,一去就是十年,连父亲生了病都不知道。
他死后,雪宗更是伤心过度,就这样大病不起,连儿子的葬礼都操持不了,终日在榻上念着雪怀和雪怀母亲的名字,眼看着也时日无多。
他娘亲去得早,小时候雪怀天天听这两个人腻歪,说对方是彼此的一生挚爱。等他娘亲下葬后,他爹当着他的面立誓不会再娶,然而几年后,柳氏便带着一个小男孩进了雪家的大门。
雪怀倒是觉得没什么,大抵他父亲一个人扛起整个雪氏的担子,累了倦了的时候都有,需要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可雪宗却因此觉得十分对不起他,简直要把他宠上天去,怕他难受,一开始甚至不同意雪何跟着他姓。
现在一想,柳氏和雪何对自己的嫌隙,大抵从这个不靠谱的爹就开始了。
*
雪怀慢慢地踏着雪,往他从小长大的家中走去。
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雪怀。”
风声渐渐平静下来,安静得能听见落雪的声音。
他停下步子。走着神,反应也比平常慢,来不及去看来人是谁。
等到眉间带着血色佛印的黑衣少年在自己面前站定,堵住他去路时,他方才觉得大事不好——
云错居然一路追着他,追到了这里?
雪怀警惕地看着他,往后退了一两步。
云错没有动,但这人天生阴戾克杀,别说还有个血佛印,他单是站在那里就已经很吓人了,如果换了别人被他这样连着拦下两次,估计魂都要被吓飞。
可能是少仙主的青睐之喜,也可能是杀身之祸。
云错道:“别怕,我看你直接冲了出来,怕你招惹上那些鬼怪,所以一路跟到了这里。”
雪怀信他才有鬼。他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就没见云错扶过贫。
雪怀看了他半晌:“我快到家了,谢谢你,你可以回去了,你的伙伴应该在等你。”
礼貌又疏离的语气,好像在催他,你快点走,好不好?
云错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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