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我迷迷糊糊才撞上你的……”我看着那地上的狼藉,口中不自觉道:“是……给三、三叔送去的么?”
景叔猛地抬头看我,灯光似乎一暗,又明亮起来。
我有些心悸地后退一步。
只见景叔把地上的碎片稍微捡了些,慢慢直起腰,一双浊而黄澄的眼眸看着我。好似过了半世纪之久,他才开口:“小少爷,能拜托您一件事么?”
我还没回神,他便接着说:“三爷犯了病,吃过药睡了整天,刚刚才醒来。这里我来收拾,能不能麻烦小少爷到厨房去再盛一碗热粥,然后给三爷送去?”
我一顿,唇动了动,声带仿佛不能自主一样。
“三爷不许外人进房。”
我只好点了点头,再怎么说,也是我的不对。粥水洒在地毯上,如果不及时清理就会挺麻烦。我这会儿着实清醒过来,有些郁郁地下楼到厨房盛了碗粥。粥里加了许多药材,有股浓浓的药味儿,就连汤汁也有股异味,他日常就吃这些东西……?
常听说任三爷惯用中药调理身体,只不过这般吃法,估计也只有任三爷耐得下去,一吃便是十几年。可说实在的,这些个药帖还算有效,上一世他就这么折腾到了将近五十也死不了。
我站在门外,心里总期盼着景叔能早点忙完,刚好赶回来。脑子里还萌生荒唐的想法——干脆就放在门外,敲门后离开?
真是罗曼蒂克。
我硬着头皮敲了敲门,手心似乎冒着汗,那金属门把透着一股很深的凉意,直直把我凉到了骨子里。
我微微开出一个门缝,咽了咽口水,只见里头一片漆黑,隐隐有股阴深的感觉。我开门走了进去,一股浓重的檀香味便扑鼻而来,我下意识地掩了掩鼻,俄而又觉得这般实在失礼,只好状似自然地走前了一步,隐约可见床上有人坐起。
看样子,任三爷果真犯了病。任老太这回难得不心疼,可以见得两个人私下吵得有多激烈。
许是门敞开着有些刺眼,他抬手遮了遮眼。
我只觉得喉咙有些干涩,浑身不自在。
“三叔。”
他没应声,手仍挡着眼。
“……三叔?”
他突然一震,像是要下床一样,只是碰着了床边几案的杯子,杯子滑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我一惊,转头就要去开灯。
“不要开灯——!”
我想,那合该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听见他惊吼出声。
只是,我的手已经按在开关,顺势地按了下去。一时间,房内灯火通明。
“出去——!!”
我还来不及看清他的颜面,就听见他又一声大吼。
“三、三叔……?”
这人是在发什么疯?
我赶紧把托盘放下,也不再说话,回头就要出去,只是在转瞬的时候,目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窗边的画架,还有一张未完成的画。
背景是一片模糊的绿色,只有一边的人物还算清明。那是个少年,脸上挂着温润的微笑,坐在地上仰头不知望着什么,让人如沐春风般地舒服。
一直到门完全合上的时候,我久久不能回神。
那张画里的人。
是我……?
第17回
我蹲在花圃间,微风拂过,卷起片片花瓣,连带着我顶上的帽子。
那顶帽子好像是我爸的。
蓝色的,很普通的样式,没有花俏的图案,能挡太阳,很实用。我记得我很喜欢,前些时候我代替我爸照顾那片可怜的波斯菊花园的时候,都会戴着它。
后来花园被填了,我还是喜欢戴着那顶帽子。
就是大了点,风一吹,就能卷起。
那次卷的挺远,我顺着风,跑了过去。
然后,蓝色帽子落到了草地上,在我捡起来之前,已经有人替我弯腰拾了起来。
那个人站着,素色披肩随风而扬,有种很温和的感觉。我小时候怕生,抬手也够不到他的腰,手举到半空中,又收了回来。
他似乎笑了笑。
『哎,我的三爷啊,您突然跑这里来是干什么?』
张妈远远喊着,我顺着望过去——奶奶和伯伯们坐在院子里,还有蛋糕的香味儿。
他看着我,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帕子,里面还包着我喜欢的曲奇饼。
刚烤好的,味道很香。
只是,我看见他,连膝盖都觉得有点疼。上一次,我送给他的波斯菊,被扔进了垃圾桶里。我妈抽我抽得太疼,还跪了一个晚上。
他走近我,我腾地退后一步。
张妈走了过来,摇头说——『三爷,您别管他,他这在怨着您呢,上次做错事情还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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