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苍苍的灰衣老者自称松仙,身骨挺拔的青衣老者是竹叟,刚才抬头看我的那个眉清目秀的白衣老者叫梅友。三个人围着搁着个尺来高的青铜酒盉的地灶席地而坐,面色泛红,映着帘外的雪色、灶里的火光,显得煞是仙风道骨。
可饶是如此,在听到“梅友”二字时,我却差点要喷——姓梅的果然讨不了好。
像我,原来被小冉叫“没工资(梅公子)”,还是十八室时被尊称为“没事(梅室)”,后来武师庄丁常有人叫我“没胸(梅兄)”或“没弟(梅弟,至于是没了哪个类别的弟弟,大家自己看着办吧)”。现在竟然还有人叫我“小妹(小梅)”……我郁闷,我不想联想到《十面埋伏》里那句很经典的台词——“小妹,你不要死……”(见章子怡饰演之“小妹”~)
这老梅倒好,竟叫做“没有”——啥都没了,寒……
为了礼仪起见,我化悲愤为微笑,深深躬身见礼道:“晚辈不才,今日得睹三位老前辈的真颜,真是三生有幸。”
老梅捋须微笑,他和我是大梅见小梅一家亲。
松老头却爽朗地笑道:“我们哪是你的什么前辈,又有什么三生有幸的了。”
我呵呵一笑,指着地灶上焙着的三足云纹盉,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得遇酒国前辈,自是三生有幸。”
言罢,也不再顾及长幼礼仪,找了个空位与他们席地而坐。
这三人各有风骨,想来人生阅历也是不凡。只是不知为何陈叔对我如此有信心?竟让我来挫他们锐气,让他们知难而退,回去复命。
一直沉声敛目的竹老闻我所言,沉吟一会,忽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却不知是哪位能留得名来?”
我歪着头一想,这世间好像没曾出过孔子、曹植之类的人物吧,刚才也只是图个应景,顺口引了句李白的名句答他,何曾想立刻又带出了新题目。
幸好我这些时日也看了许多书,自有应对。只向竹叟洒然笑道:“昔日北燕太子慕容保于黄河之边送死士伍良刺杀西秦王,不就以酒壮行?东齐都尉王勃良西行戍守,寮友尉迟德昭不也以酒赠别?圣贤虽也名声留于千古,却都是高处不胜寒;饮者虽别有伤怀事,却有至亲好友以酒相伴。比之圣贤被素不相识的万千人祭奠,我更宁愿亲朋好友将我牢记。”
“好个高处不胜寒,好个不屑于虚名的小子。”梅老听我说得断然,笑了开来,道,“小小年纪有这般气度,想必你在南楚也是很有才名了,有甚字号没?”
我笑道:“晚生名若影,字超风,取的是超越世风之意;因为行事颇为离经叛道,朋友们给取了个号,叫东邪居士。”
东邪居士梅超风……我有点寒。不过就这样吧,又方便又好记,免得我以后忘了。幸好姓梅的名人里面还有几个是听起来有点味道的。
一直默默无言的松仙老头此时却怪叫一声:“得嘞!”
第7章 品酒[上]
松老头兴高采烈,满面通红,显然刚才全神贯注地并不是在我们间的谈话上。随他目光看去,只见那雅致的青铜酒盉顶上已经蒸腾起极其轻微的一股水汽,淡而不散,少而不绝。
他舔了舔嘴,满脸馋相地把三足盉移到离火稍远的地方放着,才抬头看向陈叔,毫不客气地道:“家旺老儿,还不快把酒盏递来。”
陈叔名家旺,挺符合他管家的身份的。只可怜他才年过不惑,精神正当壮旺,就被个满面白髯的老头叫成了老儿。
好在陈叔向来最是有修养,我常常怀疑青阳宫有个不大爱责罚下属的宫主,却没出现恶婢恶仆,极少发生欺上瞒下的勾当,大概就是因为陈叔的威严稳重。
只见陈叔不亢不卑地起身,行了两步,从靠梁柱处提来一个装放酒具的小柜。他修为深湛,也不刻意显露,小柜虽不重,难得的却是这几下子折腾,柜中繁多且轻飘的碗盏连晃都没晃一下。
松老头凑过去瞧瞧,就干脆地弃了酒盏,选了酒碗,也不小气,一下子倒了四晚佳酿,珍而重之地双手捧着递给众人。
梅老饮了一口,转头向陈总管赞道:“真是好酒,味道沉凝,暖而不涩,你藏了有几年了?”
陈叔和竹老都是浅酌细品,听他这么问,陈叔也不与他同笑,平平地说道:“这花雕不比烈酒,出了窖后贮藏颇是不易,也只藏了九年工夫就被你捣鼓了出来牛饮,真是暴殄天物。”
松老拿了自己的酒碗,痴痴然观了半晌,才凑鼻细闻,脸上一派幸福神色,喃喃地道:“这竟是白衣教绍兴分坛自酿的精品花雕,一年外供也不过百坛,竟被你老小子藏了十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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