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走了大约二十手,耀然忽然抬头看我:“你在干什么?”
他很郁闷,我很愉快:“模仿棋嘛,不违反规则的。想必陈九段不是第一次见过。”
天元是棋盘的中心,棋盘上出去的任一位点,都可以找到相应的对称点。棋盘的对称性是模仿棋存在的基础,而天元是破坏和反制模仿的唯一着点。所以开局我第一手就下在了天元,之后步步模仿。模仿棋中,双方每一步的影响值完全相等,不算那贴目,黑棋先行赢四目,要是算了五目半的贴目,我怎么都要输一目半。
我这么做不过是隐藏自己的行棋风格,知道自己赢不了。破解模仿棋的方法很多,征子也行,挨着天元下子让黑棋自撞一气也成,我都必输无疑。然而耀然什么都没做。他给我倒了杯茶,又给自己的茶杯斟满水,我每仿一步棋,他就抿一口茶看着我笑,笑得我如坐针毡。计时器里的时间滴滴答答流了半天,棋盘渐渐摆满,最后我不出所料的赢了四目。我把黑黑白白的棋子噼里啪啦的往棋笥里放,说:“那陈九段,我可以走了吗?”
耀然抓住我的手臂:“不,我们还要复盘。”
我靠,一模一样的棋,连死活都没有,复个毛盘啊。
他把我按回座位上,开始慢悠悠的把刚才那盘棋重新摆出来。他一只手摆棋,一只手隔着棋盘伸过来紧抓着我的小臂,于是我只能原地坐着看着他。
“非常无赖,”耀然赞扬我:“就这么怕跟我对局,连模仿其这类招数都想得出来?”
我瘪瘪嘴,很委屈:“我又没违规,每一手都是认真下的,没有漏算,没有错着。模仿棋在于对方一旦出现失误就停止模仿,抢占有利位置。由于你没有失误,我就一路抄袭下去了……反正你也没反对。”
耀然饶有趣味的看着我“哦?你还看出我从头到尾没有失误?那你还看出了什么?”
我决定咬死牙关再不说话。
这盘棋没有什么好讨论的,耀然说的复盘只是把棋子从新摆了一遍而已。我们出去的时候,他弯腰附在我耳边,声音很轻:“我不知道你们用了什么手段,但我猜韩潜的棋不是他自己下的。你还小,不要趟这趟浑水。”
我抓住门把手的手都在抖,我说,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耀然拍拍我的头,没再说话。下午三点的棋,出门时天色都昏黄了。林染带着几个坚守的记者走过来,看样子他等得百无聊赖了:“赢了这小东西几目?”
耀然瞅着我对记者们说:“哪有哪有,我输了四目。”
我看到林染的下巴掉了。他问:“四目?我输你都才输三目!你让了他几子?”
“没让,我只是让先。”耀然继续看着我笑,记者的笔在本子上哗啦啦的划,他手往我这里一指:“什么?要问过程?你问小昭。”
很好耀然,你继续拿你昭昭哥开刷。我记住了……
他拉住我的手:“你是今年第一个赢我的人,小昭。作为奖励我请你吃饭。”
他把我的手拉得很紧,我很动摇。很多年很多年没和耀然一起吃饭了。虽然这顿饭蹭得名不正言不顺。
就在这时,有人在我背后说:“不好意思,陈九段,我是来接小昭回去的。我们今晚上的飞机,回A市。”
我一直在纳闷哪来的淡淡的烟味,这才发现棋院走廊的尽头的塑料椅上坐了个人。韩潜一直坐在那里,脚边都是烟蒂。他向我伸出手:“小昭,我们回去了。”
我还没开口,耀然就当在我面前:“韩六段稍等,我还有话跟小昭说,没说完。”
他转过身,背对着韩潜,把什么东西插进了我长裤的口袋里。他说:“如果再来上海,你知道上哪里找我。”
上飞机后我把东西拿出来,发现是张棋馆名片。忘幽棋馆,上海XX路X弄X号。我苦着脸想了半天,终于想起这就是上次和韩潜一起下棋,遇到耀然的地方。当时他一个人把那里整个二楼都包了。
然而我最终没能再去上海。因为我回去之后,就和韩潜闹翻了。说到做到,整整四年,我没有再为他下一盘棋。
因此再遇到耀然时,我已经十五岁。
第13章 阳关道和独木桥
事情说来很简单。飞机落地前韩潜跟我说,第二天要陪某某集团爱好围棋的老总下盘指导棋。我摇头:“不好意思,韩老板,我说过不会帮你下棋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韩潜很惊讶:“我以为你愿意跟我回来,就表明已经不跟我赌气了。”
我问他:“我不跟你回来,上海那么大,我去哪里?”
他说:“小东西,不要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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