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棠说道:“父亲,我来接你离开这里。”
容君临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在最高监狱里度过了人生中最珍贵的二十年,他并不是没有消沉过、更不是没有伤怀过,可有些东西是连永远都无法抹杀的。
天空飘起了细雨,容君临站在沾衣不湿的春雨里静静看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儿子,在二十多年前那个春天他的儿子降生于这个世上,他没有出现在他的身边;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看着他学会行走、学会言语、学会撒娇跟学会不撒娇,他都没有陪伴在他左右。
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就像他儿子的母亲也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一样。
但他们有一个合格的儿子。
顾坤死后容君临心里也慢慢放下了一些东西,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理想主义实在有些可笑,某些坚持也显得那么多余。只要本心不变,处于什么位置、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其实都不重要。
而且他容君临本来就不再是那个完美的传说。
他早就该从那个“传说”里走出来了。
容君临叹了口气,对自己的儿子说:“好,我跟你走。”
这一走,相当于坐实了他与远东联邦那不明不白的牵绊,接下来要扭转一切可并不轻松。
不过连自己一向被人认为很懦弱的儿子都能从容背负那一切,他没理由退却。
就让他们父子俩当一次父子兵好了。
这时已经严戒的街道上突然响起一阵吵杂的脚步声,两列身穿帝国军服的士兵迅速接管了整条道路。
容君临抬起头,就看到瞿正明从街道尽头走来。瞿正明也不年轻了,只是背脊依然像年轻时那样挺得笔直,容君临曾取笑过他“你连睡觉都直挺挺地,谁要是睡在你旁边早上准会给吓死”。
这二十几年来瞿正明从来没有到过最高监狱,也没有跟他通过一次话,但是他想做的事传到了外面,瞿正明总能默契地替他完成。瞿正明这个人其实最重感情,只是他做的事、他操的心从来不会挂在嘴上,所以很多人都认为他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
容君临走到瞿正明面前静静地与他对视片刻,上前给了瞿正明一记朋友间的拥抱,然后说道:“再见了,各自珍重,我的朋友。”
瞿正明说:“珍重。”
除了两位当事人以外这时候谁都没有预料到这是瞿正明与容君临的最后一次会面。
容君临出狱后和远东联邦出访东华的队伍一起回了远东联邦,从此以后就在那片曾经归附于帝国的土地扎了根,直至远东与东华重新结为真正的利益共同体,这个共同体正式跟索德帝国成为了世界的“两极”遥遥对峙,容君临依然在远东联邦伏案工作。
他将毕生的精力都放在了促进远东与东华一体化这件工作上,而他的儿子则在他的教导之下逐渐成长,代替他放眼于世界。
那都是极遥远的事,事实上在容君临前往远东的时候帝国首都正发生着一件比较令人开心的事:郝英才要结婚了,新娘是个非常温柔的女孩子。
海州的事务非常多,容裴根本抽不开身,郑应武带着妻子去了首都祝贺郝英才。
容裴抽出了半个夜晚跟一个人长谈,还是没有说服对方放下去首都的念头,于是他让陆岩带着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那个人去了首都。
那个人就是销声匿迹很久了的郝英杰。
郝英杰陪着秦时章度过了一段很平静的时光,秦时章闭上眼睛前突然握着他的手说:“要好好活下去,否则你又会见到我了。”
这是秦时章唯一一次表露对他的感情。
郝英杰不知道自己对秦时章有没有别样的感情,但这个人将生命的最后一段路留给了他,因而他回想起来时总会淡化对方的可恨之处,留下了一些比较让人开心的事。
这几年他改名换姓、变了容貌,活得挺愉快,他趁着眼睛还能看得见拍摄了不少照片,拍得多了,甚至还拿了几次国际摄影奖。
他觉得自己活得挺不错,就跟所有的普通人一样,拿了奖会开心,也会邀请三两个交情不太深也不算浅的朋友去喝酒。
虽然身体每况愈下,可心情一直都还算愉快。
知道郝英才要结婚的时候郝英杰愣了愣,然后主动跟容裴联系,请求容裴推荐自己当婚礼摄影师。
他想包办婚纱照和婚礼过程的拍摄。
容裴起初是不同意的,后来见他态度坚决才答应下来。
郝英杰对着镜子调整出最自然的微笑,走出了卫生间。
郝英才对于容裴一向无条件信任,所以听到容裴给自己推荐了一个摄影师以后就亲自跟对方见面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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