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来,他受尽羞辱,不管内心多么痛苦,却从无一次示弱。
但是,若是严元昭……
他正犹豫间,严元昭那边陡然暴起,不顾枷锁压制,狂乱地挣扎起来。
他声嘶力竭地咆哮:“姓时的,你敢跪我!”
“时停云,你以为六爷为何与你交游!?不过是因为你姓时!你姓时!”
“……你以为我严元昭还是你的挚友吗?不是!从开始便不是!”
时停云呆望着他。
严元昭说的,全是时停云从幼时起便已知道的事实。
时停云能理解他这份利用,但他从未想到,严元昭会因着刚开始相交时的那份算计之心愧疚至今,甚至以为他只要说出这样的小小私心,时停云便不会为了他而折辱自己。
严元昭言语中,是已决心赴死的决绝:“你敢跪我,我便立时咬舌!”
褚子陵意兴阑珊地摆一摆手,四周七八个健壮的南疆兵士一并涌上,将严元昭围起,拳打脚踢,令人牙酸的筋骨错位声不绝于耳。
时停云呆滞片刻,回过神来,便失声吼道:“住手!!你们——”
褚子陵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站在一侧,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时停云噗通一声跪下,往地上重重磕了两记,鲜血直接溅出:“褚子陵,求你,饶他……给他一个痛快,我求你,求求你!”
褚子陵蹲下,好奇道:“公子,我方才叫你求,你怎么不求啊。”
时停云隐约听到了刀子入体的声音,睚眦尽裂:“元昭……你饶他,我什么都听你的……”
褚子陵欣赏够了他低头求饶的模样,心头大快,方才幽幽反问:“他从前那般厌恶我,看不起我。如今,他落到了我手里,我为何要饶他呢。”
时停云欲扑去严元昭身上,但铁镣让他根本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看着、听着严元昭那边没了声息。
他看着那群南疆人散开,看着严元昭跪在一块着了火的牌匾上,死不瞑目。
他听到有人说,这皇子死前眼睛也睁得太大了,看着怕人。
又有人说,据说这种枉死之人煞气极重,会用眼睛记住杀害他的人的模样,死后要去阎王爷那里告状,得挖了眼睛,才能解煞。
当夜,褚子陵把严元昭的尸身与时停云关在了同一顶帐篷中。
一夜过后,时停云接近疯癫。
半年后,望城被破,帝室北逃,留下殿后的十三皇子严元衡,因城破被生擒。
褚子陵用天牢囚住二人后,特地带了严元衡来见时停云。
乍见故人,严元衡简直不敢相信时停云还活着,自从被擒后便肃然着的一张脸总算有了一丝波动。
他走上前去,像是怕惊醒一个美梦般,轻轻拍抚了一下时停云的肩膀。
然而,时停云宛如被毒蛇咬了一口,扑倒在地,叩首不止:“小奴卑贱,不敢玷污皇子万金之躯。……小奴卑贱,不敢玷污皇子万金之躯。”
……元衡,我已经无所谓了。
你要活下去。
不要像元昭,不要像元昭。
严元衡呆滞当场,与时停云颤颤抬起的视线相接,心内绞痛,眼睫垂下,掩住了眼底的寒光。
褚子陵满意离去,将严元衡与时停云暂囚天牢,心情不错地转去往日他只能低头而行的皇宫内,为他家大公子挑选一处可心的宫殿。
谁也想不到,当夜,严元衡越狱了。
他是无论如何也越不到外面去的,天牢防守森严,哪怕他踏出一步,便会被万弩穿心。
说到底,褚子陵也不很在意严元衡的死活,不仅没有束缚他,还为他提供了被褥与茶具,明摆着期望他用被单上吊,或是用茶盏割腕。
如褚子陵所想,严元衡捏碎了一只茶盏,选了一块最尖锐的,用小时候时停云研究出的开锁伎俩,悄无声息地破开了自己所在的天牢牢笼,在守卫发现异常前,又打开了时停云牢笼的锁,并慢条斯理地将锁链重新扣好,把自己与时停云锁在了一处。
时停云发着高烧,昏昏沉沉间,眼见那个熟悉的芝兰玉树似的青年走到他身前,鬓发微乱,嘴角染血。
他蠕动着唇,喃喃地重复那句在噩梦中说了无数遍的话。
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他的后颈上,抚慰似的捏了两捏,像是在安慰他,不要怕,不要怕。
旋即,一点尖锐抵上了他的喉咙,干脆利落,一刀割喉。
那望城春日里唯吾独秀的青年,满身血污地躺在他的怀中,没了声息。
严元衡扶住他的肩膀,听着外面嘈杂的脚步声,将碎瓷片抵在自己颈上,附耳低声道:“时停云,严元衡思慕你日久。可你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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