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扭头往村上跑,高喊着:我这就去唤京娘来!
赵玄郎不似走投无路,倒如衣锦还乡。他得意洋洋,迎着他们走去。
山口田间,只剩下我们三个。
这时,“曹钰”忽然转身,把我又紧紧抱了一下,这才放开了。
他对我说:好兄弟,打今日起,你就是我亲弟。我们同乡同心同德,何况你还是我本家,都姓曹。你叫什么来着,一直没问过。
张文笙站在旁边,突然插嘴:几天了不问,今天倒想起来问了。为什么?
“曹钰”嘿嘿一笑道:前头几天,我当他随时变个死人,知道了反而记挂。今日起,有我就有他,我要把他的名字放在心口上,他也要把我的姓名记在心尖尖。漂泊在外,以后我们就是亲兄弟了。
张文笙冷笑了一声,对他的这番滚烫的体己话,全然不做评价。他一伸手,揽在我的肩膀上,替我回答道:他叫曹士越,愿你一诺千金,记得住他名字,莫再惦记把他弄死的事。
“曹钰”咧嘴笑道:我老家有座山,叫越王山。当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在山上筑成练兵,终成霸主。我小老弟的名字好霸气,该不是因为这座山取的吧。
我低下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但我妈确实埋在越王山。
“曹钰”自觉说错了话,想过来再抱一抱我,张文笙抢在他前面,手臂一收,先行把我箍在臂弯内。
够了,他打断“曹钰”道,莫再勾人家的伤心事。你一路喊饿,还不赶紧上村里讨点吃的。
第76章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二十五、
村民们听说有客,纷纷离了田间灶畔,出了庭院屋舍,到路上来迎我们。
他们多数认得赵玄郎,口中是“赵大哥”、“赵大郎”地唤着他,前呼后拥非常热络。有些青壮汉子,听说“赵家大哥回村来探”,连忙从水田里奔出来,脚都没洗、鞋都没穿,光着泥腿撒了满道路的泥点子。
这些人也不光是招呼赵玄郎,有人一冲上来,先看到“曹钰”,马上就注意到这个目光森寒长手长脚的大汉,恐怕是出于活物趋利避害的本能,立时就往后缩了缩。
他们问他:你是哪个?恁么来的?
“曹钰”搭住赵玄郎的肩膀,整个人都倾靠在他身上,微微一笑道:我是他在山那头认得的过命弟兄!
我心里说,是了,的确是过命弟兄,性命相关,你是险些要他老命的。
扭头看张文笙,他倒没使什么脸色,只是嘴角微微撇着,还有点抽搐。
赵玄郎不以为意,没有否认,其余的人顿时不再关顾曹钰,一扭头又围上了我。为首一个拿刚理过秧苗的脏手戳到我的鼻尖头:赵大哥,他又是哪个?
“曹钰”忙将他推开,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拖到他的跟前,夹在他与赵玄郎之间。
这是我家阿弟。他说,说这话时竟是难得的一派肃穆。
张文笙落了单,倒也不以为意,来人把他瞧看了一番,大约与他那双锋芒毕露的血丝红眼打了个对面,被他逼退,最后问都没问,倒退着溜走了。
大家被围堵在田埂上寒暄,已有人用瓦盆打了清水来,教我们洗净手脸。这赵大郎泰然处之,仿佛理所当然,甚至还吩咐村民们去给我们四个找几件能换的衣服。
正热闹间,有几个青年男女嚷着:京娘来了!京娘来了!
原是鼎沸一般的热闹,骤然就煞住,这山谷中田野里,忽然悄寂,连微风扰了虫鸣,都分辨得清。
这时我还没有看得到赵京娘的脸,便已经晓得,她定是极美的。
村民们向田埂的两边分了开。“曹钰”赶前一步,几乎把我的视线挡住。我从他的胁下偷看,打眼看到第一样,是一双小小巧巧,艳若胭脂的红鞋。
鞋头绣了几丝兰花草,踢着素色的裙边裤脚,忽隐忽现。
我往上看,及看到嫩白手腕子上的银镯一闪,在夕阳下晃得我晕晕栽栽。我还没有与她对面,已在不住想象,她得有多好。这里是我最知道,她就是一篇千古绝唱里的台角儿!
我听见“京娘”娇俏的声音,带着颤儿,在这传说中终年不变的春风里,吹来闲愁。她叫的是赵玄郎,她轻唤道:赵大哥……
她这一声,分明是含怨带嗔,众人都听得见她说道:你既然走出去了,为什么偏又回来了?
我终于从“曹钰”身后钻了出来,我看见她,那传说里的美人,生着红润圆活的脸蛋儿,一双眼睛波光盈盈,挑动了东风,很是多情。如果我第一眼见她是在图画里,可能也不过如此。但我第一眼见她是在这山谷中,春光明媚,她的眼眸一开一闭,她的愁绪就吹来我的鼻息间,钻入了我的心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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