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争的,无非是一口硬气罢了。
怎么会弄成这个局面?
他不能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那些奴才怎么敢!!
当夜,皇帝不顾太医院的跪谏,硬是撑着身子出了宫,在宗人府的小院子里,他才第一次亲眼看到了他那一句盛怒之言下的后果。
即便是已经听胤祥说过一遍,但青眼看见的时候,仍是让他不能面对。那样一个温和如江南三月风的人,如今已经冰冰冷冷地睡了,永远也不会再有睁眼的一天。
但是,现在还不是他可以宣泄的时候。
皇帝压抑住所有情绪,在一边坐了,由怡亲王再次亲审宗人府的太监。
若是说下午怡亲王用刑时,太监们一开始还支支吾吾的推搪着,现在招也招了,刑也用过一遍,这些太监们此刻只盼着能多说点儿自己知道的,把罪名推到旁人身上去,以求莫要祸及家人。
怡亲王审到最后已是目眦尽裂,他也不去看皇帝的脸色,几乎忍不住亲自上阵给自家哥哥报仇。
他都听到了什么?
他在黏杆处从保定传来的折子里已经知道允禟的被拘押是的经历,四周围以高墙,前后皆备封死,连窗户也钉上木条,门上设转桶供传递饮食,即便是在八月里允禟中暑晕厥不省人事,也没人理会,更不会请大夫调治,一介曾经富可敌国的皇子,就这样被折磨致死。
转桶取食,那还把人当做人看么?怕是应天府里的囚犯也不至于如此待遇吧。
而他的八哥呢?又做错了什么?
被人三餐灌食、呕疾数月无人上报更加无人医治。若不是他今日帮他八哥亲手更换衣物,看见他肩膀胳膊与下颚处反复出现的瘀痕,那些人是不是就要瞒天过海了?
他传来的太医也说,他八哥的咽道反复受伤,早已无法进食,难道这些奴才就是这样不管不顾的‘遵旨’?
可真真是‘遵旨’的紧啊!
胤祥忍不住心底的凉意,他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那个人是自己的四哥,是从小将他带大的四哥,弄成这样的局面,他定然也是不知情的。
可是,胤祥不让自己在想下去,他也不愿意去看皇帝的神色,只抖着手,指着下面的奴才道:“给我打——狠狠的打!但不许打死了,留着他们的狗命,爷还要问话!”
而皇帝呢,从头至尾几乎一言未发,就这样木然地坐在一边,听怡亲王问案。
原来,那个人就是这样在这里挣扎了大半年。
原来,那一次那个人对自己说,疑心有人‘狐假虎威、虐待皇子’的时候,他还以为他在播弄是非,为允禟求情……原来,他是在说的宗人府里的奴才。
原来,那个人多日未食,是身子虚弱无法进食,但是他却以为他在威胁自己、利用自己的情意。
……情意?他现在说起这两个字当真是天大的讽刺。
若不是自己的‘情意’,他又如何会落到这个地步?
那些‘遵旨’的奴才罪当万诛,但他这个下旨的‘罪魁’又当如何?
皇帝浑浑噩噩的回了养心殿,浑浑噩噩的由太监服侍着歇下。
他的脑中一直现着那人如今瘦骨如柴的面庞,以及他身侧的墙上,那一排一排的划痕。
一天……
两天……
一月……两月……
皇帝还记得那个人在半年前还笑看着自己,说‘臣只是,想见皇上’。
他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算着日子,在忍受折磨?
只是,他为什么不让富顺儿递个话给自己?
若是他早些知道……
若是允禟死后,他放得下面子立即亲往宗人府……
若是十三没有离开京城……
三日后,皇帝终于下两道旨,第一道旨,复了廉亲王与九贝子爵位俸禄。
第二道旨意,廉亲王逝世,皇帝辍朝三日痛悼之。丧礼由诚亲王与怡亲王共同襄理,皇帝亲临其丧。封谥为‘穆’,明配享太庙。又下旨诏令廉亲王名仍书原“胤禩”,以志思念,恤葬从优。九贝子以贝子礼下葬。
因为廉亲王逝的突然,连陵寝的位置都未及选定,皇帝亲自在自己陵墓旁圈下一片上吉之地以为永息之地。旁人只道皇帝兄弟情深,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为了那人梦中那一句话:——‘以后的生生世世,我都不要再遇见你。’
胤禩,就是死,我们也要在一处。
来世,可不是由你一人说了算的……
宗人府里那十二名太监,并保定允禟押所侍候太监八人,全部殉葬,九族亲眷发送打牲乌拉与披甲人为奴。
处理完这一切之后,皇帝才渐渐空闲下来。数月以来,他一滴眼泪也没留下,始终有一口气憋在胸中,借着治丧与国事麻痹着自己日益烦躁几欲疯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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