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开始用了儿臣,后面改用了儿子,又将皇帝的薄情生生拧成了皇帝恩宠。即便是一边的皇帝深知事实并非如此,至少也让他听得顺耳。
于是皇帝叹了口气,带了些责怪道:“你啊,同你额娘一般,就是心思太重。既然让你养着,就该好好呆在畅春园,这样折腾来去,有个好歹该如何是好?”
胤禩连忙道:“是儿子莽撞了。”
皇帝又看向一边坐着的另一个儿子,用微微带了斥责的口吻道:“你也是,就那几日做的事情,合该拖出去打一顿板子好好学学规矩。”
胤禟自有骄傲惯了,但不是不通情势的人,他自然听出方才自家哥哥那番话里的委曲求全,对着眼前这个皇父更觉得腻味。早年间那为数不多的濡慕之情早已消磨殆尽。
于是胤禟很是敷衍地道了声:“儿臣知错了。”
皇帝面色沉凝下来,眉间高高隆起,斥责道:“老九,你的礼仪仁孝之道都学到狗肚子里去啦?”若不是宜妃的确合他心意,又是多年跟随自己的老人儿,他早就狠狠敲打这个不孝子了!
胤禩忙道:“皇父恕罪,九弟是觉着他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差事,却叫自己给办砸了差事,正苦闷着呢。这些天,他可没少上儿臣这儿来诉苦,儿臣的铁观音不知被他浪费了多少。”
胤禟嘀咕了一句:“这茶叶还是我从福建给八哥带来的。这东西也就闻着香,喝起来权当喝药了。”
皇帝面色缓和了些,但仍是斥责一般的口吻:“镇日里游手好闲,哪里有个阿哥的样子?!若不是你母妃求情,朕早让你去西陲从军去了!你看看你那弟弟,如今你倒是拿什么同十四比?”
胤禟被胤禩按下的火又被挑起,他脾气虽不如胤俄暴躁,但也决计算不上好,于是当下便硬生生地顶了回去:“儿臣何德何能,拿什么同十四比,只愿不做第二个十三就好。”
“放肆!”
“小九!”
皇帝暴怒大喝,满院子侍候的奴才立时瑟瑟跪下。胤禩也拉着胤禟一道重重得跪倒于地上,俯首叩头:“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
胤禩抬头道:“儿臣们万死!还请皇阿玛千万以龙体为重!”
皇帝闭上眼睛身形有些不稳,梁九功连忙上前帮着皇帝顺气,又喂皇帝吃下保心的药丸。
狠狠喘了几口气,皇帝才遏制住晕眩以及随之而来的麻痹感。他睁眼看见跪了一地的奴才,以及两个令他爱很纠结的儿子,良久才疲惫的挥挥手,道:“老九,你明日便去海事衙门做个行走罢,莫要再似从前一般惹是生非。”
胤禟愣住,有些不敢置信。胤禩心头一喜,看来前番广东的差事办得不算糟,这一关总算是过了。他见胤禟仍呆愣着,忙捅了胤禟一把,两人异口同声又叩首谢恩。
皇帝像赶苍蝇一般挥挥手。胤禟迟疑地看了一眼胤禩,见胤禩朝他微微颔首,才又磕了一个头,向皇帝道乏。
等九贝子退下后,皇帝才环顾四围,面上露出一丝和蔼的意味来:“老八,你这园子颇有些意思,不如陪阿玛走一走?”说罢不等胤禩答话,便借着梁九功的手站了起来,提脚朝门廊走去。
胤禩呆在原处,他不是没听见方才皇帝那句自称。可是那又代表什么意思呢?他还能对此抱有什么想法不成?
阿玛?他前一世是想也想不到,这一世,可是一丝一毫不敢想。
一路行来,胤禩向着皇帝指点这府里的各色花木,这个时节院子里也只有几株芍药将谢未谢地开着,门廊的尽头便是一汪莲池,如今嫩芽刚刚冒头,只是半池枯叶残茎还在塘里倒伏着,生机与死气混杂一处,略略显得有些萧瑟破败。
“怎么也不让人打理打理?”皇帝拢了拢披风,微微皱了眉,他如今大病初愈,最是见不得这样萧索孤寂的场景,更喜欢儿孙绕膝承欢的画面。
胤禩回道:“儿臣不是读了李义山的《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兖》,独独爱上了那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这才命下人们莫要去动那池残荷的。”
皇帝回头睨了他一眼,眼睛微微眯起,意有所指道:“倒是有些文采,只可惜一个好好的文人,搞什么朋党?这样听起来,倒是有些自作自受了。”
胤禩面上不露什么,但却在一瞬间忽觉芒刺在背。自己面前的千古一帝纵然身形已然佝偻不稳,但陡然锐利起来的气势仍让人无法忽视。只是这个帝王方才那一句话,是要警告他什么?或者只是单纯的敲打?
不过只是短短一瞬,那陡然升高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便远离了,面前的皇帝又回复到了一个寻常阿玛的姿态,对着胤禩道:“你身子也未好利索,还是回暖阁里喝你沏的茶罢。”语气中是从未有过的关切,仿佛之前的利芒不过是一场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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