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怕什么?”曹鸾一笑,“你都被弹劾了快两年了,皇上不都护着你这好先生么?”
“还好先生呢,可别寒碜我了。”裴钧睨他一眼,低声道,“今时不同往日了。”
曹鸾一听,放下手里的茶,敛起眉头:“哟,你失宠了?”
“失宠”二字实在不善,裴钧想笑,到底又笑不出来,只把头一点道:“就算是罢。往后我是没法儿指望皇上了,便还得自个儿往那独木桥上过一过,哥哥便替我出出主意罢。”
曹鸾听言,捏住杯盏的手指放开了,下刻凝眉深思一二,看了裴钧一眼,才复握起拳,先道:“子羽,这两个案子都很棘手。一个是天家皇族告你姐姐谋杀亲王,另一个是州官替自己、也替庶民告皇亲窃国,且还是越诉上控、落人口实——就算你姐姐和李存志确然都有冤屈,眼下这境况也对你绝然无利。目前看来,这两案诚然有互挟之势,一得解,则都解,而其中裴妍的案子事发于瑞王身侧,则四处的口子大约就已被蔡家堵死填平了,能开刀处应已不剩,所以,我想劝你先从李存志入手。”
裴钧问:“李存志身上的证据该是被劫了,内阁还另有一套说辞诬赖他玩忽职守,这要怎么入手?”
“同官斗,那是你的事儿,我帮不了你,我只能尽力帮你赢官司。”曹鸾道,“这么说吧,自古官家为何总想要息讼,要天下无讼?这是源于他们怕讼,怕在一个‘变’字,怕百姓脱离他们的掌控。这李存志如今一发冤,告的不仅是府道官员,又更是当朝皇亲,这就更是‘大变’、‘巨变’,若如此上控……子羽,我说句不好听的——这案子到了御史台,他根本别想活,这案子也根本不可能赢。唐家爱来阴的,牢里就能弄死他,蔡家爱打杀背后提线的人,你怕也要有险,为今之计,我们需先保住李存志,再让朝廷觉得此案并不是‘大变’,而是‘顺从’。”
裴钧细想之下笑起来:“哥哥这话有意思。李存志是要告皇亲的,任谁看都是同皇家唱反调,这唱反调的人,怎能变成顺从的人?”
曹鸾低声道:“子羽,这天下是皇家的不假,却也更是皇上的;天下官员是依附皇家的不假,却更是依附于皇权的。李存志上控,虽是告了皇亲,可他为的是天下百姓,告给的人也是皇上,难道不是因为他想要为君清侧、为君稳民吗?皇亲虽牵连皇权,却不等同于皇权,故李存志反的虽是皇亲,可他从的却是皇上啊,所以他不是‘变’,他是‘从’。你要让各级法司的官员,都扭转观念,让他们往后都明白——帮李存志,不是助纣为虐,而是帮皇上。”
如此简明的几句,竟从根本上转变了李存志一案的起跑点,让此案从为民请愿、闹讼越诉,变成了百折不挠、替君理冤。
裴钧听来直如醍醐灌顶:“不错不错,如此就先荡平了官中先入为主的抵触了,接下来呢?”
曹鸾道:“接着,若是从最坏的境况去想——此案中李存志一方已失却了一切证据,不容易再找回了,那我们有两条路走:其一,是逼急另一方唐家,让他们露出破绽送些证据给我们;其二,便是利用律法举证的规矩,尽量在控诉中让唐家证明他们没做过,而不是让李存志来证明他们做过,这样找证据的就不是李存志,而是唐家了。而事情若进行到这一步,你在官中就该搭把手了。如今唐家最大的倚仗,一是公主府,二是蔡家,如果能让这两家都不得不壮士断腕、弃卒保车,唐家必然独木难支,疲态尽显,到此,我们就离胜诉近了。”
“哥哥此策与我想的一样。”裴钧点头道,“近日新科阅卷将起,我已打算将——”
“咳咳!——咳,咳咳!”
裴钧还没说完,曹鸾却突然被茶水呛住,一时竟咳嗽不止,直至脸都咳红了。裴钧顾不上说谋划了,连忙起身拍拂他后背:“慢点儿慢点儿,哥哥你先顺顺气,怎么这般不小心?”
曹鸾拾拳放在唇边,双目暗暗紧盯向裴钧身后西洋钟边的锦绣屏风,又咳了几声才渐渐收声平复,少时才又笑起来,看向裴钧道:“……瞧瞧,我这喉咙都老了,茶水都喝不下了。”
“什么话。”裴钧呿他一声,“你才比我大几岁?”
“五岁也是一道儿坎,老了就是老了,等你过了而立就明白了。”曹鸾自嘲着,淡淡揭过这话,只道:“子羽,李存志此案眼看需要不少准备,事不宜迟,咱们便分头起手罢,待此案有所进展,蔡家必然遭受重创,这样裴妍的案子便有突破口了,赢面会大些。”
裴钧见他好了,便安下心来,慢慢坐回去道:“虽说如此,可我二人只是纸上谈兵罢了,蔡家也绝不会闷头认栽、轻易作罢,事情便还需走一步看一步。到眼下为止,我接连给蔡家找了那么多麻烦,虽把蔡飏逼得上蹿下跳了,可他爹蔡延却还一点儿动静没有,不得不说是太过安静了……实话讲,这叫我觉得有些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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