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三娘匆匆给姜越行了礼,走在前面出府门上了车。裴钧接过姜越递来的文折并没打开,只放在手中点了点掌心道:“算起来明日一早就是朝会。既然钱思齐已入缉盐司,那张三入刑部的事便可一提了。”
姜越沉吟:“可刑部之争还是场硬仗。”
裴钧宽慰道:“不必担心。张三的名字你一说出来,自有人会帮着你叫好。”说完便拉姜越上车,一同往梅家去了。
如果说梅家到了梅林玉这代,已算是完完全全的京城人,那他爹梅石开,就仍是个地地道道的河西人。
在多数北迁的商人已经过一代代的洗涤将自己变成了京城人的洪流中,梅氏的家主梅石开及其宅院、作风,却依旧保留了相当完整的河西气息,可谓一股清流。至少当姜越紧随裴钧走进梅家大宅时,见那马头墙、小青砖,还以为那宅门便是贯穿南北的凌河,越过它便是越过凌河到了青灰相间的河西水乡里,几乎都快能从墙缝里嗅到水鱼的香气。
二人由梅三娘领路,经曲廊婉转到北苑正堂前,已听闻内中传来打砸瓷器与叫骂的声音。一个老迈的河西腔扯开嗓子怒吼道:“你个不孝的败家子!不成器的丧门星子!”
梅三娘执起裴钧袖子将裴钧速速拉入堂内唤:“爹爹!晋王爷同裴大人到了,您快别打了!”
正堂中,梅林玉正一身鸡毛地匍匐在地上,不难想见是从养鸡场被人扭送回来的。他老爹梅石开正举着口青瓷缸子要往他脑门儿砸,一张老脸气得通红,而周遭瓷器碗盘碎了一地,角落跪着两个下人,丫头婆子都在院外往里看,没人敢上前劝。
裴钧忙上前两步:“老爷子使不得,您可就这一个儿子!”
“是是是!您就我这一个儿子!”梅林玉鼻青脸肿地跪在地上吭哧,头点地似鸡啄米,“爹爹,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那商印藏起来!可儿子这辈子就瞧上那么一个人,您难道叫我眼睁睁看着她死?”
他这话,叫梅石开刚被裴钧劝住的手又高举起来:“那你是要我梅家一家子跟着去死!你这个——”
“老爷子,您打我!”
姜越不及拉上一把,裴钧已扑通一声跪在梅林玉身前,张手拦住梅石开,一如小时候每次替梅林玉顶罪那样:“是我没照看好姐姐才叫她受苦,老六还小,他不懂事儿跟着瞎闹,这商印我让他交出来就得了。”
“我不是闹的!”梅林玉在他身后擦了把红肿的嘴角,挣扎着盘腿坐起来,做出油盐不进的模样,“他们不放了妍姐,商印我是不会交的。大不了,我死就是!”
“你放肆!”梅石开气得一把将瓷器砸碎在梅林玉腿边,吓得梅林玉坐着都一跳。他指着梅林玉鼻子骂:“你个兔孙儿!老子我活到七十了,半条腿在棺材里头,你不想想我,也想想你五个姐姐姐夫一大家子的人命!你不活了,他们活不活!我老梅家就你这一根儿苗苗,你要是被掐了,我怎么去见你爷爷祖宗!”
“怕什么!爹,我就问您您怕什么!”梅林玉听他这一说,忽然发起浑来,坐在地上震着嗓门儿怒吼,“我梅家上下捏着天底下四成的粮运,朝廷敢不敢打仗还要看您乐不乐意张罗,您说朝廷敢抄了我梅家么?他们敢么!这不就是您要的么?您从小教我是‘商巨则可撼国’,眼下当真能撼它一撼了,怎么您又怕了呢!朝廷说商人是四民之末咱就真是四民之末吗?打起仗、造起反来,他们一个个还不是都来问咱们要钱!他们要抄我梅家,就先把我梅家的账面儿都还清再说!昨年七千万石粮食的单子眼下都还在户部搁着呢,这事儿哥哥清楚,他们内阁的更清楚!咱家帮朝廷养着人马、伺候着粮食,宫里吃喝拉撒都管齐了,眼下我就是要他放个人,这有什么不合适了?”
第107章 其罪六十五 · 勾结(上)
他这一通吼完,震得堂中寂静。
在场人中,梅家是商人,姜越是皇亲,裴钧是朝臣,这话说出来是打了三方人的脸。
梅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儿地盯着梅林玉,全然没想到这多年以来官商之间的微妙苟且,竟如此直白地被这平日里斗鸡走狗、吊儿郎当的幺子一针见血地吼了出来,不禁扶着胸口一个趔趄。他无言间胀红了脸,拨开裴钧,弯腰一扬手,啪地抽了梅林玉一个大嘴巴骂:“牛犊子玩意儿!你还敢同朝廷讲‘合适’?”
裴钧一时要再回身去挡,却牵动伤口猛地皱眉。姜越见此,忙扶起裴钧退开,一旁梅三娘也急急上前搀住父亲,还不及劝,又听父亲哑着嗓子怒叫起来:“反了!反了他这泼皮东西!今日我就打死他!拿条棍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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