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将军生前可有政敌?”姜越侧头看去,林间的疏影中,裴钧脸上光影莫测。
“先父是个老粗,有政敌他大概还拉着人家喝酒呢,察觉不到的,故而从没听他说起过。”裴钧无实意地笑了笑,“萧老将军说从前就连蔡延都与先父称兄道弟,御史台弹劾先父御下不利,蔡延还帮着先父说话。只不知道蔡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毕竟承平求亲时,蔡延不也帮着王爷您说话么。”
“可那场仗,裴将军是主战,蔡延却是主和的。”姜越沉声道。
“臣也想过蔡家是否和伦图里应外合杀了先父,毕竟先父当年军功震国,朝廷不是没有理由忌惮。”裴钧笑了笑,“可我曾在姜——在皇上宫中和藏书阁、御书房都翻看过当年文书,一样无所收获。”其实他是前世为了和蔡家斗法,几乎把蔡家查了个底朝天,可除了拉蔡家几条商路、关蔡家几所当铺,切实通敌卖国之证是一样都没有。
这时姜越却忽而道:“实则……孤皇兄生前困于内阁压制,曾叫几兄弟与蔡氏无关者到寝宫密室中商讨过一事,孤在场,裴将军与张大人也在场,此事连今上都不知,裴大人与萧将军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因为皇兄当年下的是龙符密令。”
裴钧被这秘闻一震,回头看向姜越,见姜越满容肃穆,绝不像是玩笑神容:“那时皇兄知道,若世家坐大、内阁臃肿,则架空皇权,叫姜氏皇朝无寿,于是便想联合裴将军和博陵张家,告知皇亲兄弟可信者,要三方一心讨伐蔡氏。”
说到这儿,姜越叹了口气,“可蔡氏如今安好无损,裴大人便可知道当年此计根本是未成了。那时皇兄命张氏一族修改律令中利于蔡氏脱罪的款项,然后由裴将军各部带人严密控制各地与蔡氏相交之豪强,待律令修成一日,便收起罗网将蔡氏一举歼灭,然而却未料,这次密谈没过多久,伦图就起势南下了。”
裴钧敏锐地发觉了姜越的停顿点,“密谈泄露了?”
“不错。”姜越向他赞许地点头,“在伦图起兵被压、裴将军身死之后,裴大人可记得朝中还有什么大事?”
裴钧细细一想,眉目一皱:“东宫失德,巫蛊咒父、企图篡位,太子被废。”
“裴大人好记性。”姜越对他微微一笑,“姜家人的习惯里,坏事一定要烂在家门里,虽是那样告知朝中,可实际上,是因为皇兄查出走漏消息的就是太子,又查出太子暗蓄兵马,为了不让朝中知道密谈的存在,就只好把太子先废了,可正要再接着查下去……”
“先皇驾崩了。”裴钧跟上了姜越的思绪,“当年流言说这正合了太子诅咒之事,故而太子有弑父之嫌,内阁就按国罪圈禁了太子,之后立了姜湛——”他忽而住嘴,说出口才发觉再度叫出了圣上名讳,而这次是无法改口了,便谨慎回头看了姜越一眼,却见姜越正在薄雪中平静地看回他,一脸习惯地讽刺:“裴大人惯性使然,无妨的。”
裴钧有些无奈地一手叉了腰,侧靠在一旁的树干上盯着他:“王爷,您还要笑话臣到什么时候?您与宫门守军大多都熟,岂会不知臣已多日不再出入崇宁殿——”
“昨日裴大人还去了皇上车中。”姜越脱口而出,说完一顿,稍稍移开眼去看地,“如此叫孤如何放心与裴大人结盟?”
裴钧正要解释,可这话却叫他脑中一闪:“等等,昨日我在皇上车中看见了折报,沙燕内乱要借兵了……”
姜越因言看向他:“是,此事孤也听闻了。怎么了?”
——借兵,沙燕,承平,和亲,蔡氏……
裴钧脑中急急转动,忽而想起了前世承平与姜湛和亲的第三年,就起兵过海攻打了新建的沙燕,可是沙燕并不如他们想象的易攻,而承平迫于海上资补军需太过耗费,终于有所不支,只好从沙燕撤兵了。
所以,如果承平和朝廷和亲,根本不只是单单看重了在朝廷新政的利益,而是……
姜越不见裴钧说话,刚要出声再问,却忽听身后一阵隐约人声,不禁下意识便把裴钧挡到了一株大树后,极度警觉地向发声处看去。
裴钧被他一胳膊格去贴树躲着,整个后背都被撞得一痛,莫名其妙:“……怎么了?”
姜越退到裴钧身前,与他站近了一起隐蔽在树影里,却依旧挡在他身前,目光锐利地看着黑暗中的不远处:“有人来了。”过了会儿人声渐进,他便更低声道:“快看,是蔡飏。”
可他死死挡在裴钧面前,裴钧根本就没法探头去看,正要推他往边上让些,鼻子却几乎要贴在姜越的发梢上,不禁连忙往后退了退身子,可饶是如此,他也依旧能闻见姜越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气,衬着冬夜冰雪,显得冷冽而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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