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如初这几日天天陪着六皇子熬夜,关系亲近许多,闻言道:“六殿下性子洒脱,不喜拘束,却并非不能以大局为重。只要道理讲通,殿下实属乐于纳谏之主。”
皇帝点点头,又摇摇头:“肯不肯听人劝,还分什么事。若他那么容易听劝,你我何必在此浪费工夫。”
宇文皋小心补充:“六殿下极重情义。若一时不能晓之以理,何妨动之以情。”抬头看皇帝一眼,“微臣冒昧揣测,陛下欲六殿下接下太子之位,正是要……动之以情。”
文臣首脑三公之中,明国公长孙如初年纪最大,而即将接任襄国公的姚家老四明显偏嫩,眼前这位正当壮年的成国公,才是中流砥柱。皇帝眯眼瞅瞅他,道:“老六与我,天生父子亲情,要打动他尚且千难万难。你凭什么以为,轻易便可动之以情?”
宇文皋心底一颤,言辞愈发真诚谨慎:“陛下,惟其不易,方显珍贵,方能奏效。六殿下爱憎分明,至情至性。微臣听闻,休王府上管家侍卫、乃至花匠厨娘,无不得王爷护佑关怀,足见殿下之仁善。若朝臣百官,以忠心诚心朝夕相待,臣以为,终有一日,将令六殿下不忍辜负。”
皇帝愣了愣,忽然叹息:“不忍辜负……叫他不忍辜负……鸣野,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宇文皋利落地跪下地磕了个头:“忠君爱君,是臣本分。”
皇帝看那边长孙如初也要跟着下跪,抬手止住:“你一大把年纪,跟他比什么。朕心里知道就可以了。”
明国公一不留神,叫低一辈的宇文皋说了该说的话,不由暗叹后生可畏。他嫌儿子不成器,早已经跟皇帝打过招呼,欲在百年后将爵位直接传给资质出色的嫡长孙。这时受到触动,心想对孙子的培养还要再抓紧,否则新皇登基,长孙家可要落到后头去了。
优秀的臣子,当先君王之忧而忧。长孙如初经验老道,心知皇帝改立太子之意已决,最敏感难办的,当然是现太子该如何处置。不过这事轮不到他出主意,皇帝心中有数。具体负责干活的,是奕侯魏观、宗正寺卿及大理寺卿。可以想见,一旦皇帝宣布改立太子,必定引发朝野震惊。能出上主意的当务之急,首推舆论导向问题。
拱拱手:“陛下。”
皇帝让宇文皋坐下,望着长孙如初:“有话就说罢。”
明国公略作踌躇。话必须说,可也得委婉说。
“陛下改立六皇子为太子,朝中民间,难免会有些议论……”
“哦?”皇帝提高一点调子,“难免议论?如何议论?”
“这……”长孙如初暗忖这事儿只宜心照不宣,皇帝陛下你不是比谁都清楚么?
幸亏皇帝是个设问句,本没指望他作答,轻哼一声,道:“老六可供人议论的,无非三件事。第一件,没念过多少书,偶尔言行粗鄙。第二件,出身低微,母亲还是个蕃族女子。第三件,生性风流,跟宪侯关系暧昧,不清不楚。”
两位国公在心底大赞一句:陛下英明。当然谁也不会直承此言。
长孙如初道:“就臣所见,六殿下书念得虽不多,然最是聪明通透,亦能尊贤敬士。纠缠于第一件者,除非迂阔腐儒。至于第二件,英雄自来不问出身,低微之说,不足挂齿。纥奚昭仪原为室韦公主。室韦自兴起之初,便与大夏往来密切,由来已久。陛下若非当年顾及回纥王,恐怕早已许其举族内迁归化。公主嫁入大夏,便是我大夏昭仪。六殿下认祖归宗,便是我咸锡皇子。此乃血脉根源之所在,生死存亡之所依,断无本末倒置之可能。”
长孙大人说完前两桩,不说了。果然,宇文大人主动捡起第三桩,道:“陛下言及第三件,正是臣先前所忧虑。风流暧昧之谓,本属私情,无关公义。若你情我愿,与人无害,朝野议论,不过是些议论。然若六殿下为太子,则理当公义在先,私情在后。恐怕只能……委屈殿下了。”
只要六皇子娶妻生子,传多少风流暧昧,都无法动摇根本,也就不算什么事儿了。
长孙如初端了端姿态,以示郑重,再次开口:“陛下,流言止于智者,然世间不乏顽愚。臣以为,朝野浮议,与其放任自流,不如占得先机,略作澄清,以免人云亦云,以讹传讹。”
皇帝听他这么说,不觉起了兴致:“哦?愿闻其详。”
长孙如初道:“六殿下回归皇室朝堂时日甚短,许多经历不为人知,难免惹人无端揣测。既如此,何不请知情人宣讲一二?臣闻说,六殿下身世未明之时,曾远赴南疆,立下奇功。殿下自幼生长西都蕃坊,品性如何,想来自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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