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又哆嗦着转了几个圈,断然道:“陛下,请侯爷即刻回来罢。”
宋微歪着身子,靠在榻上:“他回不回来,有什么差?”
“陛下、陛下如此这般……微臣心里头慌得很。侯爷反正也要回来了,提早些日子想来亦无大碍。”
“你也知道,他反正要回来了,又何必争这早晚几日。他手上那么多事,总须安顿妥当。得了,你就当是我杞人忧天,别往心里去。”宋微忽然懒得再说,眯起眼睛打盹。
倘若今生果真注定只有这么长,多一天还是少一天,在身边还是不在身边,事到如今,又能怎样?
独孤铣离开东南,启程回京。只要宋微愿意,自然可以得知宪侯每日到了哪里,何时进城,何时入宫。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也没有刻意去探究的欲望。只是偶尔分神,那人就会在脑海中扬鞭策马,奔驰而来。他分明看得清楚,独孤铣怎样一路风尘,踏破秋霜,向着自己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跳的节奏上,决然笃定。
能在今生今世相遇,在同一个时空里结缘,一日,还是一月;千里,还是万里,又有何妨?
宋微觉得自己几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么投入过,更没有这么超脱过。
十月末的一天,宋微在含元殿与几个大臣谈完正事,已近下午散衙时分。次日即是旬休,皇帝向来最讨厌加班,话说完赶紧放人,一时殿内就剩了几个贴身伺候的内侍宫女。正要回内宫,报勋武尉薛璄求见。
薛璄官运亨通,三年内连升两级,如今已是五品勋武尉,被派去西都,押运冬令粮草送往西北边境。明日是出发最后期限,宋微一听是他,便料定是特地辞行来。原先薛三隶属廷卫军,还是皇帝亲卫队成员,出入内宫畅通无阻。眼下级别虽更高了,行政关系却到了兵部,再无直入皇帝寝宫的特权,故只能在外殿求见。
“陛下。”薛璄唤一声,跪下磕头。
宋微道:“毋需多礼,起来说话。”
薛璄爬起来,往前几步。径直走到御座跟前,又跪下了。含元殿是皇帝与臣子平素说话的地方,为显亲近,御座并未升御阶,倒方便了薛三这等无赖。
宋微看他神气,有些头痛,盘起一条腿,右手支在膝盖上,撑着额头。
“怎么?不想到边境去吃苦?”
“不、不是。微臣只是,只是……舍不得陛下……我知道,宪侯即将抵京,陛下是怕我暗中吃亏……”
宋微叹气。好在他早有经验,但凡跟薛三认真讲话,就没有不头痛的,反正波段从来没对上过。
“并非如此。我有点东西,还有书信,要捎给我娘。此事交给你最为合适。正好给杜棠的圣旨,你也能一并带过去。三郎,你且听我说。”
薛璄听得皇帝这一声“三郎”,便跟过电似的浑身发抖,红着眼眶抬起头。
宋微头更痛了。他何尝想搞成这样,奈何薛三只吃这套,每每事半功倍。如此周瑜打黄盖,多打几回,都习惯了。
“三郎,这几年你鞍前马后跟着我,尽心尽力,我心中十分感念。只不过,你可曾想过,往后如何?你薛璄个人前程,薛氏宗族颜面,还有我坐着的这个皇位,往后该当如何?廷卫军看似风光,终究不过宫掖之间,方寸之地,你是准备替我看门守户,在此终老么?我身边,几时缺这个?”
在薛璄看来,进了廷卫军,慢慢往上混,既满足私心,又光宗耀祖,还真是没别的想法。这时听了宋微一席话,好似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壳而出,胸腔里鼓胀得不行,愣愣望着对方的脸,仿佛在发光一般,刺得眼睛生疼。
“去吧。大军粮草,至关紧要,这事朕就拜托给你了。你薛三郎大好年华,一身抱负,不去替朕守国之门户,成日惦记着寝宫的门户,于朕有什么用?”
薛璄浑身一激灵,脱口而出:“陛下!”
“西北战况,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等明年开春,就该了结。你这时候过去,立功的机会不少,危险却要小得多。三郎,你放心,我总不会害你。”
薛璄恍然大悟,感愧交加,涕零如雨,扑过去抱住宋微垂下来的那条腿,呜咽不已。
“妙之……我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叫你妙之。我去替你……守国之门户,让你安安稳稳,安安稳稳地……做皇帝……”
宋微拍拍他脑袋,一时心情复杂。纠结半晌,终究释然。
——求仁得仁,薛三也算圆满了。
两人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跪着,内里各有所思,外表看去暧昧得不行,内侍宫女无不自觉避开。
宋微看薛璄这架势,一时半会竟似哭不完,正思量如何打发,心中忽有所感,冷不丁抬眸,往殿门口望去。
52书库推荐浏览: 阿堵
平步青云
天作之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