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铣一手揪着宋微的头发,一手抄起大葫芦瓢,舀满一瓢水,兜头浇下去。
刚开始被他扯衣裳的时候,宋微还有点羞窘。后来一看没外人,挨了半夜冷雨,又滚了一身淤泥,热水淋着实在舒服,也就放开了。闭上眼睛,两只手连搓带洗,正儿八经洗起澡来。洗至酣处,情不自禁轻哼两声:“这儿,再来点儿。”许久不见动静,睁开眼,就见小侯爷手一扬,葫芦瓢飞进锅里,一张脸冷得结冰,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这时已经快到中午,太阳直射地面。南岭深秋,依然暖和得很。宋微硬是被独孤铣看得一个哆嗦,定了定神,捡起一块稍微像样的布片,自己舀瓢水搓干净,拧干了当布巾使,慢慢擦着头发和身体。
之前两个侍卫跟过来看情况,恰撞见小侯爷撕衣裳,呆了呆,赶紧背过身。望见宋微的小毛驴驮着筐儿颠儿颠儿走过来,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又好像一肚子都是疑惑。
牟平机灵,扯着秦显就走。找村长要了一身干净衣服,向小侯爷打个手势,悄悄放在附近的石头上。宋微并不知道他送了衣裳来,这时光着身子就去嗯昂背上掏。东西虽然都淋湿了,好歹干净。
独孤铣被他这副没脸没皮当自己是死人的模样气得发晕。抓住胳膊扯过来,把干衣服摔到他怀里:“穿上!就在这待着,不要动!”指指另外一边小锅里的葱姜汤,“去喝两碗!”仿佛再多看他一眼就要气死在当场,转身走了。
宋微穿好衣服,过去瞅瞅小锅里是啥,果然盛两碗喝了。舀瓢水把鞋子洗洗,晾在石头上。赤着脚走到欧阳大人身边,帮他晾晒泡湿的物品。
欧阳敏忠看他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觉得这年轻人不可小觑。又想他居然活着,可算万幸,福大命大。
斟酌片刻,开口问:“宋公子,恕我冒昧,你这是……去而复返?”
宋微大方地点点头:“嗯。”
欧阳敏忠看着他:“昨夜暴风骤雨,冒着风雨于山间田头夜行,非有相当胆色不可。敢问宋公子,为什么要走呢?”
宋微漫不经心道:“为什么不走?我跟他,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之前是没机会,昨夜机会正好,想走便走了。”
欧阳敏忠似乎有些不解:“既如此,那又为什么还回来?”
宋微顿了顿,道:“走到半路,听见这边声音大得吓人,不是山洪就是地裂。觉得应该回来看看,就回来了。”
欧阳敏忠点头:“宋公子是不忍心。”
“也许吧。”宋微神色肃穆,“大人,不知道有多少村民遇难?”
欧阳敏忠表情也很沉痛:“共计五户二十三口。”
没想到比猜测的还要多。天灾无可抗拒,宋微没有答话,一时寂然。
半晌,欧阳敏忠道:“原本是二十四口。小侯爷以为宋公子也在遇难之列,十分伤心。身先士卒,亲自挖掘搜寻,一刻不歇……”
宋微一愣,打断他:“他怎么会以为我死了?他难道没发现我走了么?”
“恐怕是。当时情形分外紧急,想来小侯爷不及察看……”欧阳敏忠说到这,停下。宋微看着他不说话。
欧阳敏忠于是继续道:“我观公子聪敏颖悟、豁达善良,当能想见当时状况。说来惭愧,小侯爷先救了敝人,再转头去找公子,已然救援不及。山崩地陷,须臾之间,人命危浅,生死一线。如今见公子平安归来,实乃不幸之中万幸之至,我也算去了一块心病。”
宋微面无表情,还是不说话。欧阳敏忠只得接着讲:“公子归来之前,小侯爷有一句话,令我深为动容。”
宋微终于开口:“哦?不知道小侯爷说了什么?”
“当时他急于搜寻公子,我劝他节哀顺变。他说……说你爱干净得很,不忍心让你在底下待太久。”欧阳敏忠一脸苦口婆心,“你看,他也同样不忍心。依我看,小侯爷对宋公子你,情意不浅。”
宋微沉默一会儿,淡淡道:“我若没走,不就死在这了么。人都死了,一句不忍心,能有多少情意?”说完,面上满是讥诮之色。不一会儿,又平和了,“也幸亏没救成。若因救我连累害了别人,更是一场罪过。”
欧阳敏忠一心要还独孤铣的人情,本欲劝和,却不料适得其反。他是端方君子,不懂情人间清算恩怨的公式,说了还不如不说。不由得有些着急:“话不是这么讲……”
宋微摇头:“我没有别的意思。大人是个好官,精通水利,造福百姓,真正国家栋梁。换了我在那种情形下,也必定先救大人你。”
太阳无声移动,他拿起几件衣物,挪到另一边能晒到阳光的石头上去。一转身,却是独孤小侯爷站在面前,也不知听去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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