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了指那摆在无雨阁正屋主桌案上的一方紫檀木盒,应宜声梦游般望了那盒子一眼,梦游般走过去,把那盒子拿起,掂在手中,只拿了一秒便遽然摔去,内里的白灰炸开,散落一地。
宫纨被吓得不轻,但也不敢哭出声来惹他难过,只咬着唇啜泣不已。
谢回音愣愣地盯着应宜声,应宜声则盯着那片死白的骨灰。
应宜声的手掌收紧了。
他的掌心里,敛着他以身饲虫半年、终于控制了群虫,从而得来的一枚鎏光毓彩的光球,或许就有那活死人,肉白骨之效,或许,能还他一个言笑晏晏的宜歌。
……但是,宜歌,你的骨头呢?
第90章 丁香馄饨(六)
出乎谢回音意料的是, 此事应宜声竟没有追究, 轻轻揭过, 就此作罢。
谢回音很纳闷,但他向来不善言辞,更不知道怎么同“应门主”交流。
他只和冰泉洞中的“应门主”相熟, 而且也只限于相熟而已,他根本不知道应宜声把自己带出冰泉洞有何用意,更不知道该怎么跟恢复“代门主”身份的应宜声谈话。
就像以前在冰泉洞时一样, 谢回音总是迷迷糊糊的。
当然, 这种迷糊也有好处。
他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一步登天,做了应宜声的侍从, 以未到金丹期的弱鸡修为,成了有史以来“宫徵”门内综合实力最弱、抱的大腿最粗的弟子。
连贴身侍奉应宜声的谢回音都不知道应宜声的心思, 就更别说宫纨了。她这半年来每日给应宜声抄经,祝祷他在牢狱中平安, 还苦求父亲宫一冲,求他将应宜声放出,虽然最终父亲没有听从她, 但也并未解除他们的婚约, 且对外宣称,应宜声只是因为酒醉才冲撞师尊,被罚静心思过半年,出来后,便可继续接任门主之职。
……毕竟宫家主不会舍得让自己一片痴心的宝贝女儿, 嫁与一个籍籍无名的平凡小辈。
再说,应宜声这半年来并不闹事,安安静静的,也再无浪荡之言,从冰泉洞回来后,更是闭门修习,再无放浪冲撞他人之举。
宫一冲听在耳里,很是满意。
从应宜声出冰泉洞前五日,宫一冲便开始闭关,冲击那得道成仙的最后一道屏障,自然是不能出席“宫徵”门主的接替典仪,左右他也对这个未来女婿感官一般,并不寄予厚望,给他一个门,让他好生带着便是,如果他不成,宫一冲也不是没有得力的门徒接替他的位置。
自己的雷霆之威震慑之下,果然奏效,想必经此磨炼,应宜声也会收敛心性,稍微知些礼数,懂些规矩,以后阿纨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应宜声也的确是安分了,像是知晓了自己的错处,从回到无雨阁后,应宜声就一头扎在书山文海浩繁卷帙中不肯出来,甚至没有交代谢回音应该做些什么。
谢回音和“宫徵”门中的诸位弟子不熟,只好一心随侍在应宜声身边,端茶送水,翻书磨墨,实在没了事情可做,便坐在无雨阁外的台阶上,看檐下的风铃被风吹得滴溜溜乱转。
他觉得这样挺好。
半个月后的一个暴雨夜,应宜声在书房内用功,翻的是上古典籍,谢回音自觉地退出了门,缩在廊下。潮湿的雨拍打在松软泥泞的土地上,把那土泡烂了,打碎了,激出一片片蚯蚓和泥土混合的腥咸气。
他就算缩得再厉害,也防不住被风掠入廊中的雨丝,他索性放弃了避雨的打算,就在间或闪过天边的雷电光影照耀下睡着了,一双布鞋被打得透湿,他也不介意。
他就像是一根草,在哪里都能幸福而糊涂地活着。
在雷雨声中,谢回音睡得安然,就连无雨阁的门被人推开也浑然不觉。
直到一件衣服丢在他的脸上,他才一个激灵坐起,低头看着那华锦精致的衣料,本能地把它往下扯,免得它被自己溅湿了半身的衣服连累了。
应宜声蹲下身来俯视着他。
这是二人从冰泉洞里出来后距离最近的一次,谢回音紧张得对了眼,冻得冰凉的手指抓紧了应宜声丢给他的衣服:“师……门……门主。”
应宜声特别自然地在他身侧坐下:“叫我师兄。”
谢回音的背肌绷得紧紧的,盯着自己湿漉漉的膝头,觉得自己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潮气,不由得生了几分沮丧。
在冰泉洞里,他也隐隐绰绰地有过这样的感觉:尽管应宜声是囚犯,在他面前,谢回音总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他把头埋得很低:“师兄,明日便是门主的继任典仪了。您该早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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