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循被抽尽了全身的力气,胸口窒闷,肺内像是进了水,肺泡被一个个挤炸,清晰的剧痛,让他从喉咙深处发出呕吐般的嘶鸣。
——每一世的江循都会有一些微妙的不一样。
这是放鹤阁的引路魂告知江循的。
为了证明这个说法,引路魂曾经举例说,一百零一世的江循,容易和展枚拌嘴,却又和他关系笃厚。
而第三十七世的江循,无意间招惹了好几个姑娘,惹得人家闹上了渔阳山。
造成这一情况的原因,细究起来其实很简单。
每一世的江循在穿入《兽栖东山》前,都在各自的时代生活了很长时间。由于成长的环境不同,经历的人与事不同,虽然心性不会大变,但总会有或多或少的差异。
——所以,每一世的江循,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会有微妙的不一样。
——所以,江循这一世,所谓“前一百余世都没有过”的优势,就是秦秋。
——他是那样温柔地宠溺着秦秋,以至于她甘心情愿地动用禁阵,抹消自己的存在,来换自己回来。
——从来未曾存在过,和死亡完全不同。
——这意味着,从此之后,世间再无秦秋。
而且,据江循所知,拾音花只为特定之人而开,花开之时,即为死期。
江循眼睁睁地看着拾音花的花瓣开始枯萎、焦黄,秦秋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
“循哥,可我还是对不起你一回。当初,你让我忘了红枫林里的一切,可现在,却只有你一人还会记得我。……我太自私了。但是,我想你回来,我想你活在这个世界上,无拘无束也好,放浪形骸也罢,我想你回来。”
江循浑身战栗,他想要挽救这株拾音花,他不想让这世上唯一能和秦秋发生关系的事物也消失了。
……他不想让世上只有自己记得秦秋。
他疯狂地用牙齿咬开了自己的手腕,血疯狂涌出,簌簌落下,滋润着拾音花瓣。
但是,拾音花其性随主,一旦凋谢,便会追随主人,到达江循永远抵达不了的世界。
于是,江循只能看着拾音花飞速枯萎,而秦秋的声音也渐趋于无,只留下一声轻笑,和两句简短的终结之语。
“循哥,再见。”
“一去不回,此生勿念。”
第127章 忽归(一)
——零落成泥碾作尘, 花开花谢终是空。
江循除下了外层的衣服, 在地上铺平, 将和着拾音花香泥的土壤一把把捧起来,放在衣服上,几线泥土成了漏网之鱼, 从指缝间漫溢出来,江循急忙俯身下去,把灰土扫在自己掌心里。
不行……这是小秋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不行……
恍惚中, 江循眼前的世界像是被泼上了一层酸性物质, 浓烈的酸臭气逼得江循呼吸之间都泛起酸意来,所有的东西都像是烈日下的冰块, 慢慢融化、变形,最终沉积成一潭死水。
江循自己都没有发现, 随着他情绪波动的一层层加重,整座渔阳山开始颤抖、耸动, 发出了石块断层的轻响。
磅礴的力量自他周身腾腾而起,移山倒海,改天换日, 天空几度晦明变化, 太阳数番东升西落。江循的影子被在一炷香内就几升几落的太阳拉长又缩短,他却浑然不觉。
直到被人狠狠捏住双手,止住了他继续掘挖的动作,江循才昏昏然抬起眼来,木讷地看向四周。
……这座废园已经彻底坍毁殆尽。一池废水沸腾如岩浆, 转眼间已经见底。池底还躺着几条发红冒烟的死鱼骨架。假山变成了一地齑粉,只有一地枯草还顽强地存活着,只是聚成了团,根根蜷曲,枯焦发黄,像是一只只摆出防御姿势的刺猬。
从园内往园外看去,可以看到几乎没有一个站立着的秦家弟子。每一个都被江循炸裂的灵压镇得无法站立,即使风暴过境,灵压渐退,也仍是腿脚酥软,倒在地上哀声呻吟不止。
刚才的灵力暴走,险些使得整座渔阳山崩毁!
他茫茫然把视线定格在自己面前,才发现,捏住自己双手、制止了自己继续破坏下去的人是玉邈。
江循不知道玉邈是怎么在刚才铺天盖地的灵压爆炸中靠近自己的,他只看到玉邈的唇角汩汩往下涌着血,面色灰青,口唇尽裂,手抖如筛糠。他用几乎要捏断自己骨头的膂力握紧了自己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调息了半天,才能张口发声。
“……别怕。”
简短的两个字,把江循彻底击溃了。
江循灰土遍布的双手抓上了玉邈的胳膊,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口,身体不堪重负地佝偻了下去,轻声嗫嚅,不停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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