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并未察觉沈澜清对他的防备,来人施施然跃下枝头,笔直地站在尺余厚的积雪里,不叩不拜,含笑道:“倒是巧了。方才还在想,若是我这张脸混不进宫去,便只能去卫国公府候着陛下了,没想到尚未进城便在这儿先遇上了……”
“陛下,别来可无恙?”
这张脸曾伴君多年,熟的不能再熟。
那人一举手,一投足,尽是昔日的影子,却再不见往日的恭顺。
岳煜不动声色地驱着色马乌骓前踱几步,不着痕迹地将沈澜清连人带马护在了身侧,问:“别?哪一别?”
“自然是六月十五,堂上那一别。大朝会上陛下封我作钦差,前往敌营劝降反王……”来人手背在身后,悠然轻问,“散了大朝会,陛下又于御书房中密令臣无需前去劝降,只管去寻岳渊,将他活着带回来……”
“陛下,莫不是忘了?”
“朕自是没忘,但,那日与朕于堂上作别的是殷瑜,旬日便被反王斩于阵前为国捐了躯,簇新的牌位才将供进殷家宗祠没几日……”岳煜缓缓掀起右边唇角,冷声慢讽,“阁下便贴了一层面皮佯装故人来与朕叙旧,莫不是觉得朕是个痴笨的,恁得好糊弄?”
“……”来人笑容一滞,旋即轻笑道,“陛下这咄咄逼人的气势端的有先祖之风。往远了说,昔日岳太祖仅凭三万铁骑便夺了徐家大半壁的江山;往近了说,先皇圣宗仅凭七十死士便诛了把持朝政多年的权相,登基即位,大肆改革,集皇权于一身,在下怎敢小觑圣宗亲教出来的陛下?”
“若真如此,八、九年君岂不是白伴了?”
“正因在下深知陛下之睿智……”平凡无奇的脸上,一双眸子熠熠生辉,万分真诚,“笃定陛下必能分得清谁才是伴君多年的殷瑜,谁才是于堂上领命拜别的殷瑜,才敢如此来与陛下相见。”
“嗤!”岳煜一声嗤笑,不置可否。
此等蕴满心机的称赞,到底只有他家沈卿说来方才觉得悦耳动听。
帝王之嗤笑,那顶着殷瑜面皮的人恍若未闻。
想是因为多了一层面皮,便是连声色都未变上一变,只兀自继续道:“当日陛下令在下将岳渊活着带回京师一事,在下始终铭记于心,片刻不曾忘。接连几月苦寻,总算寻得了岳渊的下落,然,在下孤身一人,实难成事……”
“遂,只得归京来寻求陛下相援,不知陛下昔日所言可还做数?”
“朕向来金口玉言,然……”岳煜似笑非笑地看着来人,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朕昔日之承诺,尽皆是许给殷瑜的。”
“如此说来……”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拢紧成拳,来人垂眼,慢吞吞地问,“陛下亦打算将岳渊做弃子舍了?”
帝王冷笑,未置可否。
沈澜清含笑睨了一眼君主,轻笑道:“阁下好生有趣儿。”
“哦?”来人抬眼,看向沈澜清,“愿闻其详。”
唇边浅笑似讥似讽,沈澜清不疾不徐地问:“敢问阁下,方才可是在质问陛下?”
“……”来人含笑不语,显见是默认了。
含笑的眼里瞬间滑过冷芒,沈澜清拢着玄色斗篷轻笑:“阁下顶着殷仲瑾的脸,侃侃而谈,径自说了一炷香的功夫,可曾自报过家门?”
“切莫与我说你便是昔日的殷瑜……”
“殷瑜已死,阁下便当真是昔日伴君的那个殷瑜,却也始终是个冒名顶替的。”
“陛下宽容,尚未问你的欺君之罪,你却当先质问起了陛下……”
“从公,岳渊乃陛下之臣民,从私,岳渊乃陛下之同宗族弟,阁下却是以什么身份在质问陛下?”
温温润润地目光紧落在来人身上,沈澜清冷笑:“鹏举,你说他好笑不好笑?”
“好笑的紧!便是二皮脸也不好这么豁出面皮的!”廉若飞连声应和,“我说仲……啧!我说这位兄弟,你若真是来找陛下求援救岳博文的,便该拿出些诚意来……”
“云王举兵之前便给岳博文治了丧,如今云王已然落败,你却顶着殷仲瑾的脸出来,空口白牙地讲岳博文还活着,向陛下讨昔日允给殷仲瑾的承诺……”
“啧!这世间竟还有这么好的买卖……”廉若飞哈着冷气,憨笑,“不如也介绍给我做上几遭,如何?”
“想当初,咱可是一起伴君的情分。”
“……”
一唱一和,说得那顶着殷瑜面皮的人哑口无言,只余眼底一抹阴郁暗自涌动。
得了沈卿回护,岳煜龙心大悦。
倒是敛了几分冷色,俯视着顶着殷瑜面皮的人,不紧不慢地道了句:“束手就擒,抑或由沈卿活动活动手脚擒了你,自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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