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处在恐惧中,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时间久了,就仿佛麻木了,看到人死去也没有任何感受,仿佛是生而如此的,得到了归宿一般。
可是襄湘不同,他怕死,怕的要命,每次有冲锋的号角响起或者有炮弹落到附近时,心就仿佛悬在一根高高的铁丝上,想要叫救命,想要逃出去,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踏上了这支东征的队伍,只因为上级的一句命令而已。
襄湘根本没有想清楚,他从没意识到现实是这样的惨烈,早知如此,一早就该拒绝。
好在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襄湘所在的这个营的团长钱大钧是个软脚虾,他的理念是,仗都由别人去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所以别的团英勇奋战的时候,他习惯于在一旁久候,看看情况,战况激烈了,就原地不动,接近尾声了,上去帮助收尾。虽然是个很遭人鄙视的无耻战略,但是却让每天心惊胆战的襄湘得到了一丝安慰,钱团长啊,钱团长,您真是深有远略啊,跟着您混,有前途。
几个月的时间里,襄湘总是避免去想起一个人,尽管时常有他的消息传来,有学员说:“楚人这小子太他妈发疯了,一人一马,就敢上前线收集情报,那边不断有飞机狂轰乱炸,和鬼门关似地,他简直是太大胆了。”
有些不怀好意的人说:“哼,我看他就是强着想立功,出什么风头。”
“滚!谁会为了立功这么拼命,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功劳。”有人反驳道:“听前线那边下来的人说,他日夜在外收集情报,骑马骑的马屁股都烂了,连皮肉之苦都能忘却,根本是个怪物。”
不愿再思索他,可是心里头别扭,仿佛身上粘了什么东西,又仿佛心里多了个黑点,再也没办法洗去。不是怨恨他,就是觉得堵得上,因为襄湘从未跟任何人这样亲密过,来的那样突然,赤裸裸的把一切属于自己的美好和丑陋都交给了他。所以忘不掉,所以想到他就心烦,恨不得再也听不到他的消息。
可是人的大脑似乎是种更别扭的东西,越不想想起,就越会想起,烦恼通常都是这样来的。
三月,黄埔军在锦湖战场激烈的交锋,一团战况惨烈,二团则又在钱团长的英明指挥下按兵不动,一团反复催促二团加入战斗,钱团长则下令让部队藏在一个山谷中,让指挥部派出来的信使无法找到他们。
部队的青年学生对此十分不满,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来黄埔就是为了打倒军阀实现革命,如今上了战场却躲起来,这算怎么回事。
襄湘手下的几名学员早就按耐不住了,几次向襄湘请命,要求去支援一团的战斗。襄湘只是撑了个营长的名头,既没上过战场,也没领过兵,遇到这种情况他自然不能大大咧咧的说,老子不敢领头上战场,只能严肃的训斥学员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有接到命令,你们统统不许行动。
到了18日,二团团长依然没有任何指示,可今天一个人穿过重重封锁线进了军营。萧烈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整个人灰头土脸、满身血迹和泥巴,一双眼睛布满血丝,通红通红的,仿佛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了。
钱团长见了非常吃惊,连指挥部的通信员都找不到他们的踪影,这个小子是怎么找来?萧烈带了总部下达的命令,要求二团立即出发前往阵地,帮助一团抢占高地。
第39章 孤山
阵地上杀声震天,战况空前激烈。硝烟弥漫着整个山头,炮火声震耳欲聋,一个年轻的战士刚端着冲锋枪迎上去,就被敌人的子弹射中了胸膛,大片的血水喷涌出来,喷洒到干涸的土地上,凝结成一个一个的红色深坑。
当鲜血染红山河,你会知道,人类和这个世上其他生命没有任何的不同。
你无法想象血肉模糊中依然在蠕动的肉体有多么可怕,襄湘的脸惨白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仿佛随时会晕倒在地上。那个时代也许人们见惯了死亡,所以对于生命的逝去并没有太多的感触,‘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只要死有所值就足够了。可是襄湘不同,他生长的社会是安定和平的,人们的日常生活与死亡相去甚远,即使他心中也拥有为了革命胜利而奉献的觉悟,但是绝对没有达到为此奉献生命的程度。
他是营长,虽然不需要带头冲锋,可是也不能临阵脱逃,藏在一条地沟暗堡里,襄湘被炮弹爆炸扬起的灰土掩盖了半个身子。
一团在和敌人强力火拼,二团团长钱大钧觉得一团虽然正在和敌激战,但并不能断定敌人的主攻方向就是一团,万一敌人对一团采取的只是佯攻,把主要兵力部署在针对二团的方向,那就不能莽莽撞撞地把队伍带上去,于是虽然来了前线却按兵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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