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廖大人离任入京。再后来,听说他因为得罪皇帝被革职。就有人建议方丈把墨迹削了。归元长老却留着那诗没动。”
“为什么?”
“长老说:“空即是色。何必?””
“哈哈……”
长生想:“这老和尚好有意思。”
笑了一会儿,接着吃。
子释拈起半颗粉色的杨梅,道:“没熟透有没熟透的吃法。若是拿桂花蜜渍几天,或者泡在“女儿红”里,用井水镇着,炎炎酷暑来那么半盅子,啧啧……”把杨梅扔到嘴里,微眯了眼,一脸陶醉的咽下去。
长生想:吃个果子,怎的有这许多讲究。
几个人就这么说说吃吃,竟是滋味无穷。长生把自己面前酸倒牙的杨梅全部消灭了,只觉一身清慡,齿颊留香,舒坦得很。
第二天早上,长生是被一阵啜泣声吵醒的。
“子归坐过来些。据说泪水有清毒敛创之功效,别làng费。呵呵……”子释嗓音沙哑,语调轻松。
“大哥……”女孩儿想笑没笑出来,又要哭,使劲咬住嘴唇。
“化脓了是吧?怪不得没觉着怎么疼。”子释衣裳褪到腰间,趴在地上,指挥弟妹,“子归捣几棵凤尾草来——幸亏采得多,救人兼救己。子周,匕首在火上烤烤,替我把溃烂的地方挖了。”
长生转头,立刻看见子释背上一片斑斓,高高肿起。大块大块瘀青暗紫,上边两道长长的创口,中间已经溃烂化脓,边缘一圈焦黑。
吓了一大跳,坐起来:“这是怎么弄的?”
“逃命嘛……慌不择路,被烧着的木桩子砸到了。”子释漫不经心的回答。
子周握着烤过的匕首,往他背上比划一下,抖个不停:“大哥,会不会很疼?我轻一点……轻一点啊。”嘴里叨咕着,刀却始终落不下去。
长生顾不上细究子释的话,起身走过去。还好,头仍旧有些昏沉,力气却恢复了不少。
冲子周道:“刀给我。”接过来,端详一下创面。化脓的地方应该不太深,不过,留疤是难免的了。真可惜。这么又白又细的皮肤,跟奶酪似的。凝脂一般的脊背衬着大片青红暗紫,纵横jiāo错,看得长生一阵眼花心跳。(若子释自己能看到,一定赞叹:好漂亮的抽象画,好棒的行为艺术!)
稳住心神,沉声道:“忍着点儿,不要动。”怕他猛然受痛挣扎,伸出左手压在腰上。这一按上去,只觉触手所及柔韧绵软,竟是从未感觉过的新鲜奇妙。心想,这人瞅着那么瘦,居然摸不着骨头。这样一副滑溜细嫩身子骨,真不知怎么养出来的。
怎么养出来的?
越州彤城,乃天下一等一钟灵毓秀之所。此地山温水软,草媚花娇,按说男孩子很容易染上脂粉气。但李彦成李阁老是顶天立地伟丈夫,清高守节真君子,门风谨肃,家教端严。儿子不听话,必要的时候,板子条子齐上阵。另一方面,李阁老身上又有着江南文人根深蒂固的风雅习气。别说赏雪寻梅,沉李浮瓜这些雅事,一年到头少不了,就是平日居家,那也绝对食不厌jīng,脍不厌细。螃蟹必定吃当天的,jī汤要紫砂文火炖四个时辰才能上桌……
如此这般,把个儿子养得满腹诗书,一身风流,傲骨铮铮,仙姿款款。彤城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只有李阁老府上长公子,才真正当得起“冰心玉质,骨秀神丰”八个字。
这些事,顾长生岂止想不到,连听都没听说过。
懵懵懂懂心猿意马了片刻,才觉出手心发烫,掌下肌肤温度高得不正常。如此看来,受伤至少两三天了,亏他一直生生忍着。凭着常年野外生存的经验,长生知道,眼前这种状况,弄不好就很凶险。不再犹豫,一刀划下去。
子释闷哼一声,身子猛的绷紧,却又没了声息。
长生的心跟着一跳。不知怎的,潜意识里恍惚觉得,他一定受不了这样的苦,也……本不应该受这样的苦。
子归早在旁边等着,脸色刷白,神情紧张,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见长生示意,忙把备好的凤尾草敷上去,拿起事先准备的白布条包扎,毕竟从来没gān过,一个劲儿打颤。
长生接手:“看着,这么绕过来才对……”仔细弄妥当,手下没有动静,以为李子释疼昏过去了,却听他吐出一口气,断断续续道:“子周,“九节莲”……还认得么?你和子归绕到山dòng后头看看……应该有的,多采点回来……千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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