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周再也忍不住了,抬头道:“陛下,席大人既有疑虑,敬请一一道来。微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子释暗忖:听对方话音,像是冲自己来的呢?此事由宁府中人认的亲、作的证,这位大人居然敢提出疑议,胆子不小啊。
答话的是子周,席远怀却盯着子释:“请问李公子,彤城李阁老府上号称藏书五千册,李府书斋名是什么?”
子周脱口而出:“三绝五千册,一楼“四当斋”。”
这两句话是李彦成自夸藏书之富读书之痴的句子,用了韦编三绝的典故。意思是说:我家有一座藏书楼名叫“四当斋”,里边五千册藏书,都被勤学的主人翻烂了。
““四当斋”者,何为“四当”?”
“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孤寂而读之以当友朋,幽忧而读之以当金石琴瑟。”“四当斋”的含义,有如李氏家训,对方话音才落,子周已然朗声而诵。
子释在一旁纳闷:这位席大人问得好不专业!难道是老爹过去的熟人?看年纪不像啊。再说了,问的都是彤城的事情……
就听席远怀又道:““四当斋”中,有一样镇斋之宝,可否说来听听?”
子周诧异:““四当斋”里珍贵的书是不少,镇斋之宝一说,我怎么没听过?”
他二人一问一答,大有质疑论辩的味道,殿中诸人包括赵琚,都听得津津有味。见子周答不上来,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子释。
赵琚笑道:“镇斋之宝?有意思!”
李彦成的“四当斋”,收藏了他几十年孜孜求来的各种珍本善本,其中最得意的是两样东西:一是未经删改的全本《正雅》,属违禁书籍,乃李大学士当年借在翰林院工作之便,假公济私照着集贤阁藏本偷偷抄下来的。除了知jiāo至亲,外人不可能知晓,属名副其实“镇斋之宝”。二是“养正斋”点校的十卷最终修订版《诗礼会要》,字字清晰,一页不缺,连越州府学都没有这么好的版本,乃李彦成向同道中人炫耀的对象,也曾戏称之为“镇斋之宝”。
子释心中警觉,不知对方是何来路,谨慎回答:“陛下,请容小人慢慢禀来。先父过世之日,舍弟年纪尚幼,故而不知道这些琐事。所谓“镇斋之宝”,不过是先父与同侪友人玩笑之辞,说的是一套全本《诗礼会要》,因为是“养正斋”三校之后的终稿,比较难得而已……”
赵琚脸上明显露出失望神色。
席远怀却兴奋起来,声音都有点儿变了:“就是这一套李阁老珍之重之的《诗礼会要》,其中有一本某一页污损了——”
子释暗惊。这样具体的细节,他怎么知道?难道说——
仍旧面向皇帝,缓缓道:“那是卷八第一百一十二页,看书人不慎落了几点油渍……”
席远怀激动万分,语无伦次:“小免!真的是你……你不认识我了么?也是,十几年工夫,你都长这么大了,我也认不出你了。真好,你还活着,太好了……”子释看他表情,若非身在御前,只怕就要冲上来拥抱自己。
“大人是……”
“我是远怀大哥啊!”见子释侧头回想,席远怀微笑道,“是了,你那时候,淘气得很,只肯叫我篾条儿大哥……”
面前一张热泪盈眶的脸,子释心想:莫非今天是老天规定的亲友重逢团聚日?
…… ……
赵琚坐在上头,望着底下一堆人又哭又笑,大觉有趣。全是故事啊!“篾条儿大哥”?哈哈,逗死人了……出名死板的席大拗,居然也有这样鼻涕眼泪哗哗而下的时候,当真难得好风景——赶忙关切的问道:“不知席爱卿涕泪jiāo加,是何缘故?”
席远怀整整仪容,躬身启奏:“微臣君前失仪,恳请陛下恕罪。微臣乍见恩师之子尚在人间,且已长大成人,欣慰喜悦之情,难以言表……”
“李彦成几时是你的恩师了?”
“此事说来话长,陛下容禀。”
赵琚笑眯眯的:“准奏!”
宁书源在一边yīn着脸坐着。当年李彦成状元及第,固然煊赫一时,为官时间加起来却不过五年,多数日子调往地方,朝中根基并不深厚。谢氏一门和宁府又有拆不散的亲戚关系,李免和谢全这兄弟俩,非老老实实依赖自己不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席大拗,居然另有jiāo情。盘算一会儿:也好。李彦成的儿子本就是绝佳的活招牌,加上御史台的人捧场,好比这招牌镀了金抹了油,只会更亮堂,正合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于是专心听席远怀上奏前因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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