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归“扑通”跪倒,双手撑在地上,泪珠滚滚而下。那平生未曾当面呼唤的两个字,竟被堵在胸腔出不来。当她终于能够发出声音,好似连同肺腑一道离开了身体。
“爹…… 娘……”
也不知过了多久,发现子释居然陪在身边掉泪,赶紧拖他站起来:“大哥,我没事……都这么多年了,没什么好难过的……地上凉……”
“啊,没关系。我就是……看你和姨妈哭得痛快,忽然也想替咱们爹妈哭一把……”
长生在旁边握住他的手。早知这一趟必定害他伤神伤身,却非来不可,无从避免。
太子殿下站在坟前上了一炷香,庄大人和倪统领也过来祭拜昔日威远将军。
长生对子释道:“回头选个日子,将二位长辈迁址改葬,就以子归的名义,重新修陵立碑吧。”
后边庄令辰应一声:“我马上安排。”
长生看看情形,不能再待下去,立刻指示返城回府。
回到府中,长生再没有出门。子释眯了一个时辰,打起jīng神吃几口饭。到得夜里,两人说说这个,谈谈那个,神枯方慢慢开朗,不似白日那般悍悒怏不快。
长生特地要哄他开心,尽拣百官群臣的各色笑话讲。平日太子殿下身在其中,哪怕再如何滑稽可乐,也得把着分寸忍耐;而两人独处时候,又往往有其他更要紧的内容可说,如此这般为博心上人一笑,开单口相声专场,还真是头一遭。
子释被他逗乐几次,支着下巴走神:比烽火戏诸侯可英明多了……
“……你上回不是说我那身衣裳好看?我跟你讲,觉得不好看的人有的是。信勇侯,也就是四皇叔,叫人把他所有朝服上的黼黻刺绣全拆了。我头天回来看见就奇怪,等到册封大典上,见他还是那身穿戴,找人一问,才知道这两年都如此,父皇也拿他没招。上下全看习惯了,任凭他一个人满身大补丁站在朝上……”
子释哈哈道:“他一定是不满意皇帝老爹推行夏化,重用夏臣。”
“没错。好在不满归不满,他也不敢真跟父皇对着gān,发泄发泄而已。如今天天在家逍遥享福,不到重大典礼不出现,大伙儿好些日子没瞧见他那身大补丁了……”言下似乎颇为遗憾想念。忽又摇头笑道:“听说四叔头一回这么亮相,第二天莫老就把自己朝服上镶缀的皮毛统统拆掉,跑去跟他站在一起……”
子释拍桌:“自古忠臣有生谏死谏,莫老这个叫什么?脱衣谏?啊,不对,脱毛谏……”
长生“噗”的笑喷,两人齐齐趴倒。
太子殿下笑到最后,心中哀叹:以后看见秘书令莫思予大人,难免就想起他这三个字,可怎么忍得住?——难,实在是难。
“……我最近把成敬侯,也就是八皇叔,从东安陵调回京畿。八叔上折子谢恩,给父皇写一封,又单给我写一封。也不知听了什么人的主意,给我那封折子,竟然是他亲笔写的。”
西戎语以夏文记录,许多西戎贵族写不来夏文,都是找人代笔。
子释道:“太子殿下偏好文武双全之士,成敬侯这是一心要得你赏识。
长生露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谁还不知道呢?定是幕僚替他写好了照抄。可惜照抄都抄错,所有的‘手’字,弯钩反转,统统成了‘毛’。难道边上人看不出来么?竟也不提醒提醒…… ”
子释以手掩口,片刻之后,爆笑。使劲拍着他胸膛:“边上人哪里是看不出来,不敢吱声啊!哈哈……一个脱毛宰相,一个长毛将军——可怜的皇帝老爹,可怜的太子殿下,哎哟……”
长生一面笑着摇头,一面把他抱住:“轻点儿,待会儿岔气了啊。
歇一歇,又道:“最可恨是庄令辰那厮。你猜他看见这封折子,说啥?”
子释不笑了,撩起眼皮:“说啥?”
“他说,《北朝本末》 中曾经记载,从前柔然族的官吏统治夏人,就常常把‘七’字弯钩反写,
由此不妨推测成敬侯或许拥有昔日柔然西迁之敕勒族人血统,此独特偏好实属祖上数百年流传不衰——你说这张嘴缺德不缺德?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瞎扯胡诌。”
子释到底忍不住笑起来:“听起来蛮像是真的.不过《北朝本末》 中到底有没有这个细节,我可拿不准。”话音没落,忽然把脸一板,“他庄大人身在中枢,此等轻浮孟làng言辞,传出去就是个祸端。亏得你太子殿下好度量,倒由得他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