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畏惧的帝王,居然也有难以抉择,害怕失去的一天。
可笑,可叹,可悲,殷无遥覆上脖颈的那道新伤,还没有人能够近身伤他分毫,如今被硬生生刺入皮下一寸,伤口短时间内无法愈合,只怕要疼数月了。
再好的良药,即使能让伤口恢复如初,却无法让已经受伤碎裂的心,重新粘好。
“皇儿,你想不想听听关于你和信王之间的故事?”
微风肃然,人影静立。
“我正好奇你为什么竭力让我来到这里,连日来为什么会数度梦靥,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执废的语气里没有愤怒,没有伤感,没有一丝的质问,有的,只是陈述事实的疑问而已。
殷无遥心里百般滋味,而风度依然,“信王是朕最敬佩的兄长,他的悲剧,亦是朕一手造成……”
“移魂转命?”
殷无遥苦笑,“说到这个地步,看来你知道已经比朕要多,朕所知道的,只是皇兄他忽有一日神志不复,得知他曾经施法移转自己的魂魄,朕得了许多术法,却遍寻不得能让皇兄恢复之方,曾有一名道士告知,可用嫡亲之躯合以血蛊招魂。”
“所以那嫡亲之躯就是我?”
“沐家野心之大注定了沐妃无法在宫中生活下去,而冷宫偏荒无人,正是朕之所需,怀胎七月加上以皇兄之血养的血蛊,本以为可以成功让皇兄的魂魄转至沐妃腹中胎儿身上,不料……”
“不料你失败了,信王的魂魄没来,来的是我……不过对你而言,灵魂是不是亲生儿子又有什么关系,在你不确定我对你没有威胁的时候,就将我留在你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可悲的是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身世背后的含义,在你计中计、谋中谋里,以为活出了执废的人生。”
“朕只问你一句,你真的没有一刻是为自己而活的?”
寂寞的眼神,空无的心,这个问题既是执废常常反问自己的话,又是他不敢也不想面对的事情。
看到执废眼里的一丝动摇,殷无遥心中已有结论,他没有进一步逼问,而将双手背在身后,露出了习武之人面门上的空门,“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吧,朕不会插手。”
执废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刀柄纤细的螺纹深深刻入手掌心,以此冷静,却越来越无法冷静,事实的真相从殷无遥口中得知,又加以挑拨人心的话语,渐渐让人觉得心情沉重。
即使这并非殷无遥的本意,已经产生的隔膜,毕竟无法弥补,也难以轻易消除。
殷无遥离开时,天色正是最暗的时候,星辰无光,萧瑟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单薄,傲视天下的帝王,也有难以言说的苦恼。一方是自己尊敬的兄长,一方面是感情还在游离不定的儿子。身世的悲剧,十几年来活在隐瞒之下,信任和诺言在铁一般的事实前不堪一击,他与执废,最终会如何,已不是他能看出来的了。
身在局中,有心无力。
还没来得及向执废说明让他到王府的意图,只单凭执废自己的猜测,只会让他们之间的误会更深,然而,他没有任何立场改变两人的命运,或许从此执废的魂魄会消失无踪,或许兄长的魂魄永远无法挽回,这都不是他所期待的,却又是他所在意的。
他只是希望让执废看到自己的人生,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一步步走过来的,并非虚无啊。
执废目送殷无遥远去的背影,直到人已经自视线消失许久。
十一一直站在不远处,既没有走近,也没有出半句声,等到那人想起自己的存在时,才稍稍抬起了头。
对上的,却是熟悉的眼神。
多少年来,这样的眼神最令他头疼,又让他甘之如饴。
这个夜晚并不平静,辗转反侧了许久,徐彦还不曾入睡,他点燃桌上的灯,昏黄的灯光下平铺着一张普通的宣纸,宣纸上是士子们常写的山水田园诗。
然而在一片黑色的墨迹上,却是鲜艳而特别的朱砂红。
一个苍劲有力的“保”字,更是让徐彦无法理解之余心生一丝希望。
七年来,不曾写过一个字的主子,竟然在执废的诗作上留下了一个“保”字,意思是再明显不过,要徐彦保住那名住在偏院的可疑人物,不管他是什么来历,只要对主子恢复有一点助力的人,徐彦都不会放过。
而去偏院探视那名客人时,徐彦发现这个人并不简单。
虽说从树上摔下来后,那人就一直低烧不断,即使经过一段时日的调理,还是没有好转,只是会恶化到那种程度,就非一般的人可以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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