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我对所谓的家庭、所谓的亲情都彻底心冷,便不再关注国内的事情,靠着自己的力量和同学合作办了间公司──类似努泰尔大陆上的商会──本来以为就此海阔天空,却在公司上市──简单来说就是商会发展到足以吸引很多人投资──前夕被父亲要求回国接班,因为我的两个哥哥一个在职位上捅出了大篓子、另一个却不管不顾地搞艺术去了。可笑我又一次懵了头,以为自己得到了扭转一切的机会,结果却在收拾完烂摊子后被自己的亲人栽赃成了替罪羊『大义灭亲』,还差一点在看守所里『被自杀』……」
刻意加重语气强调了动词的语态,尽管那一切早已离他无比遥远,可多年来始终埋着的疮疤被他亲手揭开,叙述的口吻却仍不免在漠然中带上了几分讥讽。
「而最后救了我的,是同牢房的黑道老大。」
「他只是因故被暂时羁押,隔天便因警方找不到定罪的证据而无罪释放了。临走前,他先是问我甘心吗,随后便在那天下午请律师──就是我们那个世界擅长法律的文士──将我保释了出来。他说他很早就听说过我的名声,也不认为光是这样就能将我打垮;他说他不求什么,只是雪中送炭做个投资,也好掌握消息在我的行动中替他自身攫取相应的利益,所以寄人篱下、面临绝境的我相信了,先是藉由他的力量重新立稳脚跟,继而一点一点找出相应的证据洗清罪名、让我那个罪魁祸首的大哥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那个时候,我本以为一切已经拨云见日、柳暗花明了。我以为不论作为朋友还是合作伙伴,我都不曾亏待对方,却不想他要的……远不止这些。」
「我曾以为就算抛除了利益,我和他之间也多少存着几分惺惺相惜的义气和友情,但他却不是这么想的。打从一开始,他想要的就不是朋友或伙伴,而是带得出门又派得上用场的玩物。他说我的命早从那一次被救之后就是属于他的了,又说他已在我身上投资了那么多,先前那点利息根本不够看,所以我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条是自愿成为他的人,另一条是被迫成为他的人……」
瑟雷尔微微顿了下,原本埋在师父膝间的容颜抬起,在那双写满了不舍与痛惜的金眸注视下露出了一个冰冷却苦涩的笑。
「他给了我两条路选择,而我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在确保自己的退路之后将手中所有的资源留给了他,算是藉此拒绝并暗示他两清……但他接收了一切,却也没放弃步步紧逼,甚至还出手威胁当初和我一起创办公司的好友,生生磨尽了我本还留有的一丝迟疑和感激……所以我最终选择了第三条路,用之前埋下的伏笔毁去了他的一切──尽管代价是我自己的生命。」
「……这就是你当初逃开的原因?」
以阿德里安的智慧,听到这里,哪里还会不明白徒弟千里迢迢地跑过来挖开旧伤坦白一切的用意?瑟雷尔是在解释当年的行为……和自己为什么会在西法的精神魔法作用下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来。
而不论是对方的过去、又或是这番解释本身,都让听着的金发少年愈发百感交集。
所以纵然不舍、纵然心疼,他却没有像以往那样马上主动拥抱那个仍然跪在他身前的孩子,只是难掩复杂地垂首望着对方,轻声道: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像你口中的那个『黑道老大』吗?」
「不……在我的家乡有一句老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过去的记忆在我心底留下的阴影太深,所以那个时候……当我发觉师父看我的眼神有所改变,就算理智清楚师父并不是那样的人,却还是忍不住猜忌、忍不住防备。」
说着,他苦笑了下:「我之所以离开,确实是为了实现前世的遗憾,也是想藉此拉开距离淡化一切……那个时候的我一方面畏惧着师父的爱情,一方面却又渴望能保有师父的宠溺与关爱,却没想到内心的阴暗和挣扎会被西法所利用,最终痛悔莫及。」
直到今日,每每回想起四百多年前的那一夜、回想起自己握着刀刃满手鲜血的触感,即便师父正好好地待在眼前,瑟雷尔也依旧能感觉到伴随了他大半辈子的、那种撕裂心肺的疼痛。所以看着眼前的金发少年,沉默片刻后,他终是再难自禁地抬起了手,轻轻抚上了长者的面庞。
「我之所以说这些,不是为了替自己做过的错事找理由,而是不想再有所隐瞒、不想让我们之间再有任何产生误会的可能。」
「我爱你,师父。」
「你是我这两辈子唯一拥有过的美好,所以不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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