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而这番宣示换来的,是弟弟每喊上一声便令他的心软上一分的稚嫩童音,以及彷佛得了支撑般紧紧回抱住他背脊的细小双臂……尽管清楚怀中的孩童多半对自己的话一知半解,雷昂却仍是因这样的反应而大受鼓舞,忍不住再次收紧了环抱着那幼小身躯的双臂,心中一阵热血上涌,对接下来在帝都的生活更多了几分期待──
可有所决意的少年所不知道的是:相较于他仍显单纯的热血沸腾,此刻柔顺偎在他怀里的孩童一双金眸中带着的,却不是一个四岁稚儿所当有的懵懂、天真和依赖,而是属于一个苍老灵魂的……某种遍历世事的疲惫与沧桑,和看透一切的感概和交杂。
雷昂以为弟弟不懂这些;但阿德里安又岂有不明白的可能?
因为,在那副幼小身躯里装着的,并不是一个还不到四岁的稚儿,而是一个已在世间存在了千年有馀的灵魂。
阿德里安法瑞恩,安卢伯爵,阿尔法德法瑞恩公爵与艾琳柯林斯女侯爵之子。
在距今约四百年前,他曾有另一个响彻大陆数百年之久的名字。
──阿德里安克兰西。
──阿德里安从未想过,本已存了死志、只是不想让幕后黑手如愿才奋力抵抗的自己,竟会在四百年后以另一种形式──或者说身分──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
那时,自行抽取生命力传回法师塔的他虽阻止了西法继续透过屠神匕抽取他的生命力,却仍无法在自毁躯体后摆脱那把凶名赫赫的神器对灵魂的锁定与吸引……法师的能力本就源于与灵魂息息相关的精神力,就算失去了肉体,阿德里安对规则的理解和对空间的掌握亦不会有所改变。也因此,面对那必须让他不断消耗精神力加以抵抗的强大吸力,失去肉体的半神最终放弃了被动的拉锯抵挡,转而尝试着将领域用在灵魂上,藉着不断摺叠空间于短距离内来回快速移动,试图以此制造出灵魂震荡的效果来摆脱屠神匕的锁定。
──这种用快速震荡挣脱挟制的方式,还是瑟雷尔以前和他讨论时提过的想法;可当时的阿德里安却已无了顾及、感慨这些的馀暇。他只是专心致志地不断摺叠空间、不断利用自己对规则的每一分了解加快自身速度,藉着往复移动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先前束缚住灵魂的障壁和极限,直到先前牢牢锁定着他灵魂的屠神匕再也无法捕捉到他灵魂的轨迹;而那股足以吞噬灵魂的强大吸力,亦在失去目标后随着屠神匕的落地而就此消散……
可阿德里安不断快速震荡的灵魂,却没有藉此停下。
尽管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但此刻的他却已在不断移动、突破的过程中触碰到──或者该说是晋入──了一种十分奇异的境界──他失去了对时间与外界变化的感知,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对整个世界的透彻体悟。
这一刻,曾只是在成为半神后隐约捕捉到皮毛的「规则」都彷佛失了遮掩地变得无比清晰,就好像构成了这世界的一经一纬都化作了整齐分明的线条、又或一本文字浅显却蕴藏着无尽玄奥的书,如同邀请一般地在他「眼前」全然敞开,让多年来心上除了徒弟便只有研究的半神一见便难以自禁地就此沉沦其间,彻底迷醉在了那直击灵魂的庞大知识洪流之中──
及至一条光影浮动的长河,蓦然于灵魂感知中出现在了他脚边。
突如其来的变化,却又莫名地显得那么样理所当然,甚至让原本沉浸在「规则」之中的阿德里安几乎是一瞬间便醒过神抽回了思绪,转而将注意力投到身畔的「长河」上头。
那不断涌流的并非任何一种他所熟悉的元素或力量型态,而是如同画卷一般地呈现着一幅幅影像,生动地映出无数或壮阔、或卑微、或绚烂、或平凡的生命轨迹。
溯溪而上,他看见了众神的消亡、王朝的建立、自己的降生,更看见了那被他视若珍宝的孩子与己相遇的那一日、以及此后彼此共度的无数个日夜;沿流而下,他看见了那孩子的浴血奋斗、看见了大陆上复燃的争端与战火、看见了世事的流转变迁,更看见了彷佛永无止尽的长河深处始终映着的、那无明殿宇中高高耸立着的王座……世界的经纬与流淌的光影在王座底下交会聚集,彷若罂粟般诱引着阿德里安不知何时已然于中心凝聚出一抹金芒的灵魂,一步一步移向了那掌控了世间万有的至高之位──
『师父……师父……』
但却在登上顶峰的前一刻,为一声呕血涕泣的呼唤所牵引、止住了脚步。
伴随着某种深植于灵魂深处的痛楚,他下意识地循声回过了头,却见足边本应流淌不休的长河已然停滞,原先错落浮动的无数光影此刻全都换成了同一帧,就这么让人避无可避地自目光所及处映入阿德里安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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