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缓悦耳的音乐声中,绚丽耀目的水晶灯下,身着华服的男男女女或者三两成群应酬闲话,或者执手进入舞池蹁跹起旋。偌大的宴会厅中歌舞升平、人声鼎沸,在炫目迷离的灯影中交织出了一幅纸醉金迷的浮华光景。
尽管这样的喧扰、这样的奢迷所占据的,亦不过是这偌大公爵府的小小一隅。
离开了灯火辉煌、纷扰喧嚣的本馆,穿过了同样敞亮却人烟稀少的回廊,笼罩着一门之隔的公爵府东翼的,是迥异于本馆的寂寥。没有粗心误入的访客、也没有穿梭待命的侍卫或女仆,仅仅一门之隔,便将那场盛宴所代表得奢迷、浮华与虚伪彻底区隔了开。
──那份「欢庆」着的气氛,亦同。
这样的差距并非出于冷落或忽视,而是源自于全然相反的敬畏与尊重。因为此刻暂居在东翼的不是别人,正是瑟雷尔克兰西公爵的扶养者兼老师,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
对一个有能力掌握整个德拉夏尔、甚至大半个梵顿动静的空间系强者而言,这份用心明显是形式意义重于实质意义的。但此时、此刻,隔窗远望着本馆宴会厅里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感受着周遭与之迥异的幽寂静谧,阿德里安心中淡淡暖意与自嘲交互而生,最终化作了胸口喉间一股挥不去、抹不开的苦涩与复杂。
心暖,是因为那个孩子的贴心与关注;自嘲,却是因为自己心中到现在都没能真正放下的妄念,与因之而起的逃避。
没有人知道,今天下午,当他看着瑟雷尔和吉莉安在宫殿里许下誓约、交换戒指、彼此亲吻时,是用了多么大的意志力才能压抑下冻结一切将人抢走的冲动、又是花了多么大的力气才能强迫自己带着笑容以长辈的身分给予二人祝福的。
那个倾注了他无数心血、捧在手掌心上呵护着一手带大的孩子,从这一天起,便与另一个人有了名分、成了家人……他们能够名正言顺地携手相伴、互相扶持;而他,纵然仍有着「老师」的身分,却也只能默默观望守护着那个孩子,再也没有插入其间的馀地。
不……不是「再也」;早从一开始,当他在森林中捡到了那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心血来潮地决定收养对方时,便已注定了结局。
因为,他之于瑟雷尔,是传道授业的师,亦是没有血缘牵绊的父。
师父。
直到今日,他都还记得十七年前、当他第一次从还不到他膝盖高度的粉嫩四岁娃娃口中听到这个有些陌生的称呼时,那种整颗心都软成一摊水般的喜悦与满足。他还记得瑟雷尔是怎么用软软嫩嫩的嗓音解释为什么要喊他「师父」而非「老师」、自身又是如何欣喜于这份独一无二的。可当昔年软糯粉嫩的孩童成长为风华正茂、神采飞扬的俊美少年,当心底本名为「父爱」的疼惜与关爱在朝夕相处中渐渐变了质,这份「独一无二」便成了枷锁,而随着瑟雷尔每一声带着孺慕与敬爱的呼唤,诉说着他的不堪与污秽。
──因为名为师、实为父的他,竟对自己从小到大一点一点拉拔长大的孩子……有了那样的欲念。
那样……渴望占有、渴望囚锁、渴望那孩子能完完全全属于自己、更永永远远只关注、在乎自己的欲念。
阿德里安不清楚这样的转变是从何时开始的。
他也曾有只单单将瑟雷尔当成徒弟、当成儿子看待的日子;也曾想像过瑟雷尔成家立业的光景、思考过自己是否该像对瑟雷尔那样将对方的孩子带在身边教导……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却渐渐下意识地回避着不去触及这些,只单单沉浸在彼此共度的每一段时光、耽湎于那双墨瞳只映着自个儿身影的专注凝望中。
他开始冀盼着这样的共度、这样的专注能够持续到永远,能够真正成为他漫长一生里的一部分,而不光是千百年后蓦然回首的一分感慨。除了对力量、对规则的追求之外,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深切的想要得到、留存些什么,却也在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时,震愕得如遭雷
──那本是一个极其平常的夜晚。
那一晚,他一如往常地窝在起居室里,背靠着宽敞舒适的单人沙发随手拿了本闲书打发起了晚间冥想前的短暂馀暇。模仿传统火炉搭造而成的晶石暖炉将整个起居室映成了一片带着些许暧昧气息的昏黄,却也同样晕染着几分让人放松的温暖与闲适。那份让人舒心的静谧让他很轻易地便沉浸在了掌中的文字间,起居室里铺着的绒毛地毡又减少了物体落地的响声,故他还是直到一双手陡然搭上肩头、一股热源乍然贴进颊边,才赫然察觉了对方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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