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小五儿,别想了,是阿玛不对,是阿玛做错了事——听话,别想了,等回去皇阿玛就给你们这些个兄弟开府,往后下头的差事任你随便挑,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好不好?”
感觉到肩头的衣物迅速地洇开了一片湿热,康熙只觉着心口酸楚得厉害,搂紧了怀里的孩子慌乱笨拙地安抚着,一下下地轻抚着不断轻颤的脊背。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这个儿子的qíng绪激切成这个样子,也是头一次听见他明明白白的表达出抗拒来,他知道这些话儿其实已经在这孩子的心里头憋了太久,却始终为了自个儿的私心故作不知,却没想到——在不知不觉间,这个孩子竟已被bī到了这个地步……
“好了……好了,再哭是要伤身子的,听话。”
总算感觉到蜷在怀里的身子渐渐止了颤抖,康熙极轻地松了口气,含笑替那个孩子拭了脸上的泪痕,又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都多大的人了,阿玛都快抱不动了,还跟小时候似的委屈了就知道自个儿忍着,忍不住了就哭——委屈就不知道跟朕说?可真是个实心眼的蠢孩子……”
胤祺垂了眸浅浅一笑,微抿了唇不肯应声。康熙却也不在意,扶着他靠在榻边的软枕上,又抚了抚他的额顶温声笑道:“朕方才只是打趣儿,见你总算把心底的郁结哭出来,也总算肯跟朕说明白你想要什么,朕这心里头说不出来的高兴……朕说话算话,那江南你想呆多久都行,可入了冬总得回来,你的身子受不住那儿的气候。等回头开了府,满朝的差事任你先挑,想去哪玩儿就去哪玩儿,不愿意伺候他们咱就不伺候,有什么大不了的?”
“皇阿玛……”
胤祺轻声唤了一句,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康熙轻轻按在肩上,含笑摇了摇头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从来都是个太体贴的孩子,可这人若是对他人太体贴了,就难免是要委屈自个儿的。朕不愿看你受委屈,所以难得有一次是你自个儿想要的,朕无论怎么都会给你——时辰不早了,今儿就在这儿歇下吧,朕过去看看太子跟老三,回头就回来陪你,啊。”
胤祺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目送着自家皇阿玛出了门,才终于泄了力气一头栽倒在榻上。贪láng慌忙扑过去要查看他的qíng形,却忽然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不用紧张,他就是装了这么半天,实在装不下去了。”
贪láng被身后忽然冒出来的手吓得打了个激灵,几乎没来得及听清他说了什么,就地一滚护在榻前,看清了眼前的人才终于松了口气:“七师父……!”
“太差,回去加练。”
影七淡淡瞥了他一眼,缓步走到了塌边。胤祺翻了个身讪笑地望着他,缩了脖子心虚地双掌合十道:“七师叔……”
“我说你肝脏受损不能动怒,意思是气会伤肝,不是真就能气得肝疼……”
影七难得显出了些头痛无奈的神色,微抿了唇望着这个一言不合就飙戏的少年阿哥:“你晕就晕,捂肚子gān什么?若不是这里只有我一个在,皇上又不通医理,那些太医是一定要把你这场戏演砸了的。”
“可我确实肚子疼来着……”胤祺委屈地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捂着肚子揉了揉——在现代也没少听见人这么说啊,他哪知道这气得肝疼其实是不科学的?
“肚子疼是因为你刚用了饭就疾走,一时呛了风。给你熬的那碗药是梳理胃气的,现在可还疼么?”影七在榻边坐下,执了他的腕子凝神诊过片刻,又扶着他坐直了身子,“你的气血有些不畅,不要总是这样歪着身子躺,尤其右侧血脉需得流通些,才能叫内伤恢复得更快。”
“哦。”胤祺老老实实点了点头,顺着他的力道坐得笔直,又冲着一旁仍有些怔忡的贪láng轻笑道:“刚才吓着你了吧?我没事儿的,别担心……”
“主子……这是怎么回事?”贪láng依然觉着有些发懵,仔细打量着自家主子仿佛确实无碍的面色,一时只觉着实在有些费解,“您方才——”
“我方才是装的,二哥画风一变我就知道皇阿玛肯定在门后头偷听了——他不就是想提醒皇阿玛赶紧把我给圈在边儿上,好由着他拼命折腾,反正也有我收拾残局么?这世上什么都懂的疯子最难伺候,他想可着劲儿作死,又想有人镇着局面不崩盘,哪儿就有这样的好事?”
胤祺撇了撇嘴,堵着气似的地把枕头摔在榻上,倒头便躺了下去:“皇阿玛这些日子本来就一直动心思要把我留在京里头,听他这么一说,岂不是更有法子把我留下了?我要是不趁着伤还没好闹一闹,等好得活蹦乱跳了,皇阿玛又该打算着叫我管这没完没了的烂摊子了……”
“可方才也是真叫人被吓得不轻——眼见着您都该昏过去了,脸色苍白满头冷汗的,看着实在不像作假……”
贪láng心有余悸地轻叹了一声,耐心地扶着他坐了起来,替他解了外头的衣裳搁在一边。胤祺任他上上下下的折腾,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笑道:“你喘你也晕——只要气儿倒得快一点儿,坚持上几百息,就算是个身体健康没病没灾的大好人,也能把自个儿弄得差不多昏过去。”
他说得理直气壮,倒叫贪láng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无奈一笑,微微摇头道:“主子每次都是不声不响的,到了末了再来个大的吓人……”
“不是我偏要吓人,是皇阿玛毕竟为君已久——我知道皇阿玛是真疼我,可有些事儿不是单靠皇阿玛疼我就能解决得清的。偏得隔一段时间就这么咬着牙割下一刀来,才能把伤口上的脓彻底都去gān净了,慢慢儿的好起来……”
脱了外头的衣裳钻进被子里,胤祺只觉着身心俱疲,放松地把自个儿撂在榻上,又阖了眸轻笑着低声道:“再说了,其实我这心里头也是纠结着拎不清的,一会儿恨不得远远的甩开手再也不管,一会儿又忍不住担心若是半点儿都不管,他们又会闹成什么样子。若不是今儿被二哥那不讲理的犯浑给气着了,兴也未必就能下这么一份儿狠心……才刚儿我也忽然想明白了,怎么都是过,这世上少了谁不一样呢?又不是没了我就不能转了,保不齐反倒是有了我兜底儿,他们才越折腾越离谱的。”
“看似豁达,其实还是执念未散。”
影七抱着胳膊靠在一边,忽然意味深长地缓声道:“身在局中,往往难以看清,暂且跳出局外,或许也是件好事。”
“七师叔此言不虚。”
胤祺淡淡一笑,抬手挡在眼前长舒了口气,正要再说些什么,外头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三人对视一眼,神色皆是不由微变——此时已近深夜,这时候忽然闹腾起来,若不是京中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只能是前线的战报了。
胤祺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裹着被子双目炯炯地等着消息。贪láng已快步出了门去,不多时便捧了一封鸿翎急报回来:“主子,是前线的战报。裕亲王特意写了两份叫人送来,一份呈递给万岁爷,一份给主子过目——您看。”
胤祺一把接过鸿翎急报,撕开泥封抖开了细细看下去,眼中便带了些如释重负的笑意:“好——这下索额图那一车猪脑子,我可算是赢定了……”
在胤祺这个熟谙战况的外挂指导下,三军的包围圈蹲守了小半个月,总算是靠着假作的松散引诱着噶尔丹冒了头,随即迅速收拢了包围圈,把噶尔丹残部死死的围在了一片林子里头,也不跟这些个绝命之徒短兵相接,直接拿红衣大pào不歇气儿地轰了一整宿。直到了第二天的凌晨,才终于派了一队人钻进那一片焦黑里去,从一匹早已断气的骆驼下头翻出了昏迷的噶尔丹,如今已押在军中,顺利地班师往热河行宫回来了。
“可算是有了件好事儿——七师叔,您赶紧把这一封也给皇阿玛送去吧。呈递给皇上的战报是有正经规制的,写不了这么细,皇阿玛看了这个准定高兴。”
胸口的郁气被全胜的喜讯一扫而空,胤祺笑着将那一封急报递给影七,却忽然反应过来个蹊跷的事儿来:“不对啊……七师叔,您不是该贴身护着皇阿玛的吗?怎么动不动就不跟着,不怕被抓住了翘班儿么?”
“七星卫有七人,少一两个也不至影响战力。”
影七坦然地应了一句,抬手接过那封急报揣进怀里,又心平气和地继续道:“况且影卫平日里便是隐匿的,就算不时时跟着,其实皇上大抵也都发现不了……”
第116章 告白
毕竟不知道这个间歇xing不按剧本来的噶尔丹究竟要打多久,胤祺跟康熙都是做了打到年末的思想准备,连因故推迟秋狝的计划都是拟定好了的。这么猝不及防地就得了个大胜,再待在这热河行宫装病也实在没意思,父子俩连夜一拍即合,居然就这么决定同时回军,又传令福全不必至热河行宫,直往北京会师就是了。
还没来得及按照原本计划作死的太子跟一共就只陪着挨了顿打又跪了一宿的三阿哥连个安稳觉都还没睡上,在到了热河的第二日就又不得不随驾回京,也只好把这笔账含恨记在了噶尔丹实在太不禁打上头。大军浩浩dàngdàng的又走了大半个月,等回了京城,时节便已到了五月末,眼见着就该入伏了。
总算回了自个儿的小院子,早已觉不出自个儿还有哪儿不舒服的五阿哥心qíng大好,抱着流云的脖子用力地蹭了蹭,兴奋地大步迈进了熟悉的屋子。
chuáng榻早已被贪láng提前收拾好了,一贯的垫了不少的棉花垫子,又为了防暑在上头铺了两层丝绸的chuáng单,躺上去清凉丝滑惬意不已。胤祺放松地仰面倒在榻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贪láng跟着快步进了屋子,含笑将用凉水打湿了的帕子递给他:“主子擦把脸,内务府刚送来的西瓜,我叫他们搁在井里冰着呢,过会儿咱切来开吃。”
“这天儿热得可真够快的,早知道就不催皇阿玛回銮了,咱在热河避过了三伏再回来多好。”
胤祺撑着身子坐起来,接过帕子用力地抹了把脸,摇摇头一本正经地后悔了一句。贪láng无奈浅笑,探身把窗子又敞开了些:“皇上也是无心在外头多留……主子身子这是还未好,才会老是对这天气比旁人格外敏感些。等回头内务府把冰送来,在屋里头镇上,就会好受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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