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此事暂且不理……有人捣鬼也好,平白降下来的天灾也罢,总归都得是一个法子处置。秋后算账那是秋后的事儿,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得尽快把眼下的qíng形稳定下来。”
胤祺轻叹了一声,不由分说的把这个实在太过敏感的话题画上了个句号。这不是现在能去追究的事,眼下的人心已经够乱的了,他之所以刻意叫隆科多放出那些一听就知道是胡扯的谣言,正是为了把原有的那些个似是而非的流言尽力冲淡些,免得人心惶惶风波四起。万一再被有心人利用引导,后果只怕就不是他们几个人能接得住的了。
“咱的折子大概已送到万岁爷那儿了,估计会有一批人先赶回来帮忙,到时候五爷也能轻松一些。”
施世纶为官多年深谙权变之道,自然明白胤祺的用意,从善如流地将话题转开,又忽然失笑摇头道:“这一回也真是——万岁爷就算想着要试一试诸位阿哥的本领,也犯不着就把所有人都给带出去。如今可好,就剩下咱们仨人在京里头,连哭都找不着人抱着哭……”
“怎么回事儿……皇阿玛要试什么?”
胤祺还是头一遭听人提起皇阿玛这一回秋狝这般反常的用意,敏感地追问了一句,心里头忽然莫名生出些隐隐的预感来。施世纶没料到胤祺居然会不知道这一回事,怔了怔才忽然反应了过来万岁爷的心思,一时只觉着后悔不已,却也实在没法儿就这么把自个儿刚说的话给咽回去,只得苦笑着低声道:“是臣话多了——五爷可否就装作没听着,咱再重来一遍……”
“施大人当这是演戏呢,一遍不行还带再重来一遍的?”
胤祺无奈失笑,却也已隐隐猜着了自家皇阿玛的良苦用心,索xing也不再追问。贪láng正从外头进来,一见着自家主子苍白的面色,心里头便不由自主的沉了沉,快步过去小心地扶着他起了身,放缓了声音劝道:“主子,咱先回家歇着去罢,有什么事儿明天再做也来得及。”
“施大人,师兄——我今儿就不陪你们一块儿用饭了,你们吃过饭也早点儿歇着……”
胤祺一站起来就觉着身上一阵阵的冒冷汗,力气也像是被尽数抽gān了似的,只能靠在贪láng身上堪堪站稳,勉力打叠起jīng神浅笑了一句。两人见着他摇摇yù坠的样子都觉着心惊ròu跳,忙不迭应了,一路送着他出了顺天府的大门,见着贪láng把他抱上了轿子,心里俱是没来由的沉了几分。
“上一回蝗灾的时候,也见着阿哥险些累垮过,却远不如这一回这么严重。”
张廷玉轻叹一声,望着那一顶慢慢没入夜色的轿子,眼中便不由带了些忧虑:“阿哥前儿才病了一场,还没好全就为了这次的事劳心劳力,偏京中连个能帮把手的人都没有……”
“五爷的眼界见识远超我等,那些清理水源、除蚊捕虫的法子也是闻所未闻,蚊帐防蚊更是别出心裁。此番若换了旁人居中调度,绝不会是这个光景。”
施世纶目光悠远,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句,屈指算了算才又道:“秋狝还有一日便结束了,等万岁爷回銮,五爷身上的担子也能松快些——只希望诸位阿哥们都能领会万岁爷的苦心,别再在这当口折腾出什么变故来了……”
——
这世上的事儿多半都是怕人念叨的,但凡越是不想成的事,越念叨便越容易做成,反到是那心心念念盼着的事,念得次数太多便只有叫人失望的份儿,连理都没处可说去。
施大人显然也是这诸多乌鸦嘴中的一个——就在他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木兰围场那边儿其实已经折腾出了不小的变故。以至于这天儿都已黑得快看不清人了,帐子外头竟还黑压压的跪了一片,人人都心惊胆战地瞄着万岁爷的脸色,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上一声。
十四阿哥咬着牙跪在当间儿,脸上是一片胡乱抹过的泪痕,拧着头双目通红不肯言语。胤禛沉默地跪在弟弟身前,肩上背上都是近乎láng狈的尘土,却仍半点儿不肯动摇地挡在自家皇阿玛和弟弟中间,八阿哥正小心翼翼地替康熙顺着气,又冲着胤祯使了个眼色,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焦急道:“老十四,你快认个错儿不就没事儿了——就非得这么跟皇阿玛赌气吗?”
“皇阿玛,儿子没错,也实在不知道有什么要认的。”
胤祯硬邦邦地说了一句,也不顾自家皇阿玛眼里愈发凝实的怒色,挺直了脊背大声道:“儿子凭自个儿的本事打来的猎物,不知怎么的就都记在了四哥名下,儿子凭什么就不能要回来?就因为四哥哪儿都好,办差也妥当,做事儿也合皇阿玛的心意,就能随便把弟弟打来的东西记过去,那又何必有什么计猎争先的说法儿,直接把那玉如意赏了四哥不就得了!儿子不过是跟皇阿玛讨要一个公道,实在不知道皇阿玛的责罚究竟从何而来!”
“混账东西——朕怎么就有你这么个冥顽不化的儿子!”
康熙气得直发抖,推开了胤禩就要上前,却被胤禛膝行过去一把抱住了双腿,压低了声音劝道:“皇阿玛,此事是因儿臣而起,十四弟不懂事,也是儿臣管教不力之过。您要罚就罚儿臣吧……”
里头闹得天翻地覆,外头却也是噤若寒蝉,老十三来得晚,远远的跪在了最外头,听着里头传来的动静只觉着心焦不已。正犹豫着要不要冲进去劝一劝时,身旁忽然悄儿没声地跪了个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诶,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发了这么大的火儿?”
胤祥被吓了一跳,定睛瞧过去才看清来人,忍不住蹙了眉道:“你跑哪儿去了,怎么才回来?”
“你看你这个老十三,就是分不清轻重——我去哪儿了有什么要紧的?赶紧先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胤禟不耐烦地应了一句,又不着痕迹地往他身边挪了些。胤祥无奈地瞥了这个仿佛越来越不靠谱的九哥一眼,认命地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皇阿玛不是说这一回给猎的猎物最多的人赐玉如意吗?十四本来卯着劲儿想要得这头名,谁知道最后统计的却是四哥所猎最多,老十四想不通就去追查,才知道是鄂伦岱酒醉误事,把‘十四’前头的那个‘十’给记落了,就把猎物都记到了四哥名字下头……”
“这有什么的,不就是记串了吗?”胤禟听得摸不着头脑,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莫名其妙地低声道:“反正那个什么如意也还没赐呢,叫人改过来不就得了,这也值得闹?”
“本来老十四也没说什么,只是叫给改过来,可鄂伦岱只一口咬定已报上去了不敢再改。也不知又讥讽了几句什么,两边儿就吵了起来……”
胤祥摇了摇头,瞅着边上没人留意他们俩的动静,便又继续低声说了下去:“后来八哥去劝架,可也没给劝好,反倒是激得老十四掉头就去找四哥,一口咬定是四哥指使人改的。皇阿玛那时候正在四哥帐子里头跟四哥说话呢,一听着外头老十四胡闹就恼了——就这么着吵了起来,老十四也不肯认错,四哥为了护着他,还挨了皇阿玛好几脚……”
“合着就为了这么点儿事儿闹到现在?”
胤禟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探着头往里头一瞅,见着里头十四阿哥居然还在闹,四哥居然还在拦,八阿哥居然还在劝,就忍不住摇摇头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这都长没长脑子啊……老十三,不是哥哥说你,戴先生教的那些‘学问’你都就饭吃了不成?鄂伦岱在皇阿玛帐子外头都敢撒尿,他还有什么不敢的?这明摆着就是八哥和鄂伦岱设了个套儿合伙坑了一把老十四,故意激得老十四跑过来闹,闹得他自个儿最后落得个阿玛不疼哥哥不爱的下场,八哥再过去施恩,好把他拉拢过去——当初坑老十就是这么坑的,戴先生还特意讲过一遍,你当时都听什么了?”
“我连先生什么时候讲过的都不记得,我哪知道我当时都听什么了……”
老十三理直气壮地应了一句,他是真对这些个算计yīn损的事儿不感兴趣,听过多少遍也是转眼就忘,想一想就觉着脑瓜仁儿疼:“你也别挤兑我了,就直说现在应该怎么办吧——可也真是老天爷没长眼,本来比我还傻的一个人,竟然说开窍就开窍了……”
“这就得分为上中下三策了。”被他这么挤兑,胤禟居然也不生气,反倒颇为得意地瞥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竖起了三个指头,“这下策,就是你现在冲进去,把老八的险恶用心在皇阿玛面前揭露出来,然后你被揍一顿,大家回去睡觉。中策呢,也是你现在冲进去,不过什么也别说,上去直接把老十四揍得没法儿再犯倔,然后扶着皇阿玛回去歇着,我们回去睡觉。”
“……”胤祥面色复杂地听着他的上中下策,等了半晌都没听见最后一条,忍不住追问道:“上策呢?你不会还没想好吧?”
“上策没用,现在根本就没有实现的条件。”胤禟摊了下手,无辜地撇了撇嘴,“上策就是让我哥过去,皇阿玛一见着我哥就没脾气了,不就皆大欢喜了么?可惜你枉为我哥亲手带大的,却没这个人见人爱的本事……”
“我觉得你就是一直在嫉妒五哥对我比对你好。”
胤祥耿直地一针见血,抿了唇瞅着这个卯足了劲儿其实就是想让自己挨揍的哥哥:“你的上——你的中下策gān嘛都是让我让去挨揍,你自个儿怎么不去?”
“你忘了吗?我可还在八爷党里头任劳任怨给你们潜伏着呢……”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胤禟就满肚子的抱怨,再加上几分被戳中痛脚的恼羞成怒,恨恨地剜了一眼这个怎么看怎么来气的老十三:“你要是觉着我上去搅和完,老八还能跟没事儿人一样对着我掏心掏肺,我上去倒也没什么——华山一条路,你到底想好没有?”
胤祥被说得哑口无言,愤愤地瞥了他一眼,挽了袖子猛地站起身:“想好了——我去挨揍就是了!”
第147章 服药
在自家九哥殷切的注视下,胤祥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头也不回地大步冲了上去。
里头本已几乎闹得不可开jiāo,各人有各人的心思,谁也没想到居然就凭空杀出了个不知是gān什么的老十三来。胤祥也实诚,闷着头进去一句话都不说,先扯着明里劝人暗里点火的八阿哥往外一扔,再扶着自家皇阿玛坐在椅子里,转头就将老十四一把拎了起来,掂量着力道照后心闷了两拳,按着他一块儿重重磕在地上:“皇阿玛,十四不懂事,儿臣替五哥揍他了,还请皇阿玛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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