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听见这句话的下一刻,何焯的神色居然也跟着明显地放松了下来,原本端着的架势也彻底散了。竟是不等胤祺说话便自个儿起身,轻轻掸了掸衣摆,长舒一口气轻叹道:“五爷不愧目光如炬,下官佩服之至。只是——下官此身此命都系在八爷身上,不得不行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
随着他的话,书房的门忽然砰地一声被人大力推开。十来个气势汹汹的刀斧手打外头一窝蜂冲了进来,外头也隐隐传来兵戈碰撞之声,竟是将胤祺与贪láng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159章 天师
“何大人——我一直不是很明白,到底是什么给了你们一种对我下手很容易的错觉……”
胤祺像是全然不在意那些个刀斧手一般,不紧不慢地打着扇子,百无聊赖地轻叹了一声:“连老八都不敢对我下手,你就那么有把握——你动了我,还能全身而退?”
“您是微服私访,冒领钮钴禄氏子弟之名而来,下官不知您确切身份,疑为歹人……”
何焯咽了口唾沫,抖着嗓子低声应了一句。胤祺几乎要被他逗得失笑出声,轻叹口气无奈摇头道:“何大人,您是觉着……若是您真伤了我,皇阿玛会有耐心听您解释过这些个话儿,就不灭你家九族了么?”
“九族已只余在下与一孤女,如今小女幸得八爷垂怜,已改换身份入了王府,何焯一条贱命死不足惜——若是能有幸送五爷一程,却也算是得以青史留名了。”
何焯苦笑一声,眼中忽然闪出些近乎癫狂的执念亮芒,正要挥手示意刀斧手扑上来,胤祺却忽然横扇叫了一句停:“先等等——何大人,可否容我先说最后一句话?”
何焯狐疑地盯着他,忍不住怀疑起他会不会又有什么花招,却又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转圜的余地,犹豫片刻还是微微颔首道:“五爷请讲。”
他本以为胤祺会说些什么光明正大的场面话,或是索xing绝望地留下什么遗言,谁知胤祺却只是不紧不慢地从椅子里头起了身,活动了两下手腕,对着那群刀斧手一本正经道:“你们动手的时候,多少给我留两个行不行?自打换了这把扇子,我还没试过身手呢……”
“不成。主子您还是好好儿歇着吧,下回再有这事儿我们再给您留着,啊。”
贪láng半哄半劝地应了一句,把他按回了椅子里坐下。何焯茫然地望着眼前的qíng形,只觉着心中隐隐生出些不安,正要开口下令,身侧的刀斧手竟忽然自个儿先打了起来。定睛细看时,才发觉里头竟是不知何时混进去了四五个陌生的面孔,出手凌厉毫不留qíng,相互之间配合得更是极为默契。不过片刻的功夫,除了那几个陌生人,剩下的刀斧手竟都已被砍瓜切菜般按倒在了地上。
“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何焯吓得几乎肝胆俱裂,踉踉跄跄地扑到门口朝外头一望,却见着外头竟只有一个黑衣青年,正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把兵器敲着叮当作响。一见他扑了出来,便冲着他友好的挥了挥手里的宝剑:“何大人,闲着呢?”
望着那剑锋上隐隐的寒芒,何焯只觉着自己的心口竟也像是被一柄透着寒气的宝剑穿透了似的,紧攥着胸口的衣物艰难地张了张口,忽然跌跌撞撞向前猛地踉跄几步,便无声无息地栽倒了下去。
“廉贞,在外头gān什么呢?”
胤祺到底也没捞着耍帅的机会,正无聊地打着扇子看热闹,却见何焯才跑到门口居然就倒了下去,不由好奇地起了身,朝外头望了一眼。廉贞抛了手里的剑拍拍衣裳起身,无辜地摇摇头道:“破军说要制造一些紧张的气氛,我就在外面适当努力了一下,何大人大概也是被这王霸之气所慑……”
“抬下去看着救一救吧,救活了最好。别叫他自杀,我还打算回京去问问老李呢,好好儿的先生,怎么教出来的学生居然这么不成器,搞个刺杀都搞成了笑话。”
胤祺淡声吩咐了一句,也不再看地上láng狈的一gān人等,领着贪láng便往外头走去:“jī杀完了,出去看看猴儿都吓得怎么样了去——副考官都纠集起来了么?”
“都在边厢等着您吩咐呢,我在外头把门锁上了,不过声音大概都听得挺清楚。”
廉贞引着他到了偏厢,这才将外头的门栓打开。里头的四个中年文士俱是面色苍白坐立不安,一见着胤祺打外头进来,纷纷迟疑着站起了身,直到见着胤祺把巡考的御牌亮了出来,才总算恍然大悟,忙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地:“下官参见巡考大人!”
“起来罢,主考官何焯收受贿赂、泄露考题,与考生暗通款曲,已被本官奉旨革职关押,由本官代理主考。眼下还请诸位集思广益,尽快合力编出三套能用的新考题来做替换备选,为保试题绝对严密,在开考之前,只能委屈诸位暂且住在这至公堂里头,衣食住行都有济南府照应,诸位尽可放心。”
胤祺淡淡扫了在场诸人一眼,身后屋门半关未关,恰有侍卫拖着了无生气的何焯从外头过去,有眼尖的一眼瞅见了,心里头便是咯噔一声——看来这一回是真真正正要上真章了,无论是什么太子党、八爷党,有这个心思的还是没这个心思的,却也都不得不把所有的念头都吞回肚子里头去,尽心尽力地把这三套新考题编出来。如若不然,这何焯的报应只怕就要落在他们的头上了……
在胤祺的雷厉风行之下,济南府的差役迅速进驻了贡院,将整个至公堂都严严实实地监管了起来。何焯、郎三私邸被抄,又顺着这一条线连拔起了十来个扎在山东科场里的钉子,抄出来的金银散了满满的几个大院子,竟是足足用了五架牛车才拉完。
人们还是头一回见着那拿着牛车拉着金子游大街的,都好奇地在后头走一步跟一步地看着热闹。差役走一段就敲一声锣,大声把这主考官配合当地士绅舞弊、收受考生贿赂的事儿广而告之,又细细地解释了这些银子都会花回贡院的学子们上头。说是这一回的秋闱,官府不光包吃饭,还免费给发放文房四宝,考生啥都不用带,只要带着个脑子进去好好儿的考试,剩下的全用这些个银子来置办,一定能把大家照顾得好好儿的。
有心人一听便猜得出这是为了防人作弊了,有些人忍不住的扬眉吐气高声称赞,有些人却是忽然灰溜溜地安静了下来,四下里望望见无人注意,便快步朝家里头赶回去。
“这一回贡院可算是做了件像点样子的事——早就应该这样!咱们这里可不是别的什么普通的地方,这些年来那些人仗着有钱有势,做了多少昧良心的事,孔圣人总算是看不下去了!”
“哪里是孔老夫子看不下去,看不下去的是咱们这一回的巡考大人,那位有名的土豆王爷——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初直隶蝗灾的时候?咱们济南府也跟着遭了灾,谁知道人家直隶吃着那位五王爷叫种的土豆,日子过得比咱还qiáng上几分,都没怎么用得上朝廷的救济……”
“原来是那一位,怪不得如此为了咱们寒门子弟着想!这下可好了,那些个富家的贵公子哥们个个都自作聪明,给人家送白花花的银子,就为了买一个能把夹带塞进粪门里头的东西,这算是哪门子的读书人?可实在是‘粪门藏书,尽写屁话’!”
胤祺特意换了身寻常士子的衣裳,带着贪láng跟施世纶混在人群里头听着热闹,忍了又忍却还是苦笑着郁郁一叹:“我还是觉着——我将来就算是能在史书上留点儿名,留的只怕也不是什么正经名声……”
先是什么“病阎王鬼见愁”,再就是这接地气的“土豆王爷”,也不知等这科场的案子一了,他又会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外号来。尤其是再回想起前世那些个饱含着粉丝们爱意的昵称,偶像包袱几乎已经掉完了的前影帝依然觉着无比心塞,也终于深刻意识到了古代跟现代的吃瓜群众在取外号水平上的巨大差异。
“五爷胸怀社稷心系百姓,专克那瘟神小鬼,大家伙起这么个诨号也是心里头跟您亲近,爷也甭太发愁了。”
施世纶笑着应了一句,望了一眼那几辆远去的的牛车,却又忍不住担忧地低声道:“爷,不知那换考题的事——”
“已叫他们去编了。咱们两边儿一起下手。那边我已经叫人把出题的考官们都保护了起来,不准随意外出或是同外人接触。这边儿暂且还不能声张,等进了考场再说,免得有人事先再动什么心思。”
胤祺心里头倒是早有了定计,不急不缓地应了一句,又轻笑着摇摇头道:“李卫这小子倒也会办事,居然还想出了这牛车绕街的主意。叫他这么一闹腾,原本不过是抄了几户人家的事罢了,如今却已成了满城欢庆大快人心的大喜事——有这么一出儿保底,好歹能撑过这不到两日的功夫,秋闱前暂且还用不着再担忧人心浮动的事儿。只要秋闱能顺利开考,旁的事就都有转圜的余地。”
“是。”施世纶点了点头,略一犹豫才又道:“可要叫巡抚大人下令,将济南府四门封锁?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消息一定早就传了出去,若是拦得及时,或许还能拖延一阵,暂且不叫京中那几位知道……”
“不必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归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胤祺摇摇头淡声应了一句,眼中闪过些复杂的光芒,微抬了眸缓声道:“我也恰好想要看看——在知道我在山东做的这些事之后,他们又会做出什么反应来……”
——
济南与京城毕竟隔得太远,消息就算是长了翅膀也不可能即刻就送得到。远在京城的八阿哥还不知道下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只不过纵使他知道了,只怕也一时无暇理会——毕竟他府中此刻俨然正坐着一尊比舞弊案还叫他头痛的瘟神,只要应对得稍有不慎,就很可能被一并卷进去绞得粉身碎骨。
“张大师——那一日我已说得很明白了。你我不过是各取所需,我只助你一次,往后咱们再无gān系。”
胤禩蹙紧了眉,脸上早已不见了往日的从容温和,眼中甚至带了隐隐的焦躁与不安,来回地走了几步又猛然站定,深深地盯住了面前那个仿佛仙风道骨气定神闲的道士:“你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可否坦dàng地说出来——若再这般藏头露尾、遮遮掩掩,休怪本贝勒不讲qíng分!”
52书库推荐浏览: 三千大梦叙平生 清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