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也忍不住跟着失笑,忽又俯了身悄声道:“万岁爷特意嘱咐了,说是阿哥下回再过去书屋,可特准骑马,只是留神些莫要走那人多的地儿,免得叫人说什么闲话儿——奴才尽快叫他们单开出一条路来,至多要不了两三日,阿哥便尽可随意驰骋,也就用不着再忌讳这些个有的没的事儿了。”
“公公此话当真?”胤祺的目光忽而一亮,见到梁九功笑着点头,心中不由得也是欣喜不已——这可总算是了了他一桩大麻烦,要再这么一年年来来回回的跑,他就该考虑要不要尽快把流风养大了训出来,直接给两边儿送信用了……
一念及此,他的脸色却忽然微变,用力地拍了一把大腿:“糟了!”
话音未落,他也顾不上一脸愕然的梁九功,便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内室去——那只小海东青可还被他关在笼子里头呢,今儿偏偏一档子事儿接着另一档子事儿,居然一天都忘了给这磨人的小祖宗喂食儿,这要是活活给饿死了,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急迫地一把拉开门,却还没往角落里去,胤祺便怔怔地立在了门口。神色一时愕然一时诡异,许久才扶着额长长叹了一声:“家门不幸啊……”
“阿哥,怎——”
梁九功已快步跟了过来,却也是只走到门口,口中关切的询问便已戛然而止,张口结舌了半晌才迟疑着道:“这——这莫非是,进了歹人?”
“进了歹鸟……”
胤祺无力地叹了一声,哭笑不得地望着眼前的一片láng藉——墙角那个可怜的笼子已被拆得只剩下个底座了,桌上的物事被尽数扫落在了地上,瓷瓶也碎了好几个,书架上的摆件儿无一幸免,都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这要是搁到剧组里,什么都用不着动,直接就能当个泼妇大闹后的上好布景。
扶住门框平复了一阵心qíng,胤祺的目光顺着书桌往上没走多高,就看见了那头扑腾着翅膀站在笔架上头,正气势汹汹挺着脖子看向他的小海东青。大抵是认定了他进膳延误有错在先,那小祖宗玉色的瞳仁里没有半分的心虚,反倒理直气壮地冲他扑腾了两下翅膀,义愤填膺地大声开口:“——啾!”
“啾什么啾,不就是少给你吃了顿饭吗!”
胤祺半是好气半是好笑,拎着衣角小心翼翼地迈进去。刚要抬手去捉它,就被那尖锐得吓人的喙虚叨了一把,忙一把撤了手,哭笑不得地双掌合十作揖道:“好好,你啾吧,随便啾——是我不该饿着你,赶紧下来,我给你弄吃的……”
好劝歹劝的才把这小祖宗哄下来,胤祺一边儿讨好地抚着它仍带着些绒毛的小脑袋,一边儿小心地迈过一地碎片杂物往外走。忽然一眼瞅着了门口几乎忍笑忍得抽过去的梁九功,悲愤之qíng几乎冲破天际:“梁公公,这是笑的时候嘛!还不快回去把这儿的事传给皇阿玛,赶紧把这小祖宗接回去,我是养不了——嘶,祖宗,松开松开——我养!我养还不成吗!”
站在他肩上的小海东青这才满意地松开了他的头发,扑腾着翅膀蹦到了他的脑袋上,得意洋洋地巡视着这片刚被它打下来的江山:“啾!”
梁九功望着胤祺的新造型,几乎已笑到了地上去,捂着肚子不住地吸着气,一张脸上不知是痛是乐:“阿哥真是——真是神乎其技,这雏鸟几日前还是奄奄一息的可怜样儿呢,今儿这一看,可准是能养得活的了……”
“皇阿玛可真是会给儿子找事儿gān啊……把它养活了,我可就不知道能不能活的成了。”
胤祺yù哭无泪地叹了一声,这养鹰他也是头一次,本以为跟养鸟儿差不多,还有个笼子圈着,总不会跟猫狗似的难伺候。谁知道事不遂人愿,这哪儿是头雏鹰啊,可真就跟他叫得似的,活脱脱是一祖宗!
一边重重地叹着气,一边还是认命地取了ròu细细切成小条,放在盘子里小心地端回来——就算再怎么抱怨,胤祺也总归算得上是有皇命在身,依然得任劳任怨地伺候着它吃饭。这功夫梁九功却已利索地把屋子收拾gān净了,喂完了祖宗的胤祺拖着绝望的步子回到里屋,才发现里头虽然空dàng了不少,却是一应物事井井有条,再不见之前的凌乱láng狈。愕然半晌,终于忍不住由衷的赞叹了一声。
——这得是收拾了多少次,才能练得这么熟练呐……由此可见,伺候他那一位皇阿玛的活儿,可确实不是给人gān的。
“阿哥放心,奴才回去跟万岁爷禀一声,这些个东西转眼就能补齐了。”
见他不语,梁九功还当他是心疼那些个东西,笑着劝了一声。胤祺却只是苦笑着摇摇头,又抬了抬驾着那雏鹰的手臂道:“还是算了吧,有它在这儿,置办多少套也是白费。公公还是帮我整个结实点儿的笼子要紧,至于这屋子里的东西,金贵的就别往这儿糟蹋了——有那些个摔不坏砸不烂的,多给我弄些来也就是了。”
这一番话说得凄惨至极悲壮无比,连梁九功望着他的目光里都带了深深地同qíng之色,只是唇边那疑似qiáng忍着的笑纹儿怎么看着都叫人窝火。胤祺却早已被折腾得没了脾气,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在空dàngdàng的卧榻上:“公公,您要是再敢笑,我可就放鹰叨人了……”
第50章 郁闷
在宫里呆得久了,胤祺对“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一句话的认识,实在已经到达了一个极为深刻的高度。
从早上开始,这群人看着他的眼神就怎么都不对劲儿——尤其是那个直肠子的小七儿,居然还敢偷偷的问他要不要吃点心。这种时候不振一振当哥哥的威风怎么行?二话不说拖到身边,照着屁股就是一顿胖揍,凶巴巴地磨着牙道:“你看我像是能饿昏过去的样儿吗!”
耿直的七阿哥摸着屁股,一脸担忧地望向胤祺:“五哥,你打得一点儿都不疼,准是饿的没力气了,我这儿真有吃的……”
胤祺憋屈得说不出话,不再理会这个倒霉孩子,一把抱住流云的脖颈,把脸埋在它柔顺的鬃毛里寻求安慰。流云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同qíng地望着他,忽然低下头,把正吃着的糙料往他的方向拨了拨。
胤祺:“……”
这日子没法过了!
心若死灰地看了一眼脚边上等的糙料,胤祺呆滞地望向流云人xing化的大眼睛,打喉咙里艰难地呵呵笑了两声,抬手拍了拍它的脖子:“谢谢啊……”
流云欢喜地打了个响鼻,又把糙料向他的方向拨的更多了些。
“五哥——五哥!”
胤祐一把拖住转身就要愤而离开的胤祺,好容易才止住了他饱含着悲愤的坚定步子,急急开口道:“你要上哪儿去?今儿咱们得去参拜皇后,连尚书房的课都停了,只下了骑she,叫咱们收拾了就过去呢。”
胤祺心中微动,这才想起昨日那烂七八糟的一起子糟心事儿,神色跟着一肃,却又不由微蹙了眉道:“娘娘——这就封后了?怎么册封皇后这么大的事儿都无声无息的,连个响儿都没听着?”
“谁知道呢……”胤祐茫然地摇了摇头,却又忽然想起胤祺好像是跟那一位有些个过节的,不由生出些后悔来,拉了他的手凑近了小声道:“听嬷嬷说,娘娘病得重……才封后冲喜的,五哥,你别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胤祺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抬起头望向承乾宫所在的方向。
封后怎么可能会是冲喜?康熙朝的历任皇后,就没一个能活过二十五岁的,要不是康熙忧心自个儿命中克后,这六宫之主的位子也不会空悬了这么多年。更何况——他可是清清楚楚的记着,这位有着“一日皇后”之称的佟佳氏,早上刚封的皇后,下午可就一命归天了。
自打穿过来,那位贵妃就没有一日不算计着他的xing命,就算是再不当一回事儿,胤祺也还没圣母到对她生得出什么同qíng跟惋惜的心qíng来。更何况——那个女人的心理本就已经扭曲的厉害,再熬下去也是徒增痛苦,倒不如就这么了结了轻松。
时至今日,本也早已没什么还能挽回的了。
——
说是参拜,却连屋子都没能进去,只是遥遥地对着那房门行过大礼就算礼成了。胤祺跟着兄弟们一块儿规规矩矩地拜了三拜,望着那一扇无声无息紧闭着的房门,心口却也是莫名的跟着微微一沉。
生命的流逝,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挽留。只有这件事对谁都是公平的,任你是皇亲国戚、市井小民,都得老老实实的按着生老病死的规律走,真到了那一个必须离开的日子,任谁都无可能留得住。
心中的思念忽然qiáng得压制不住,总算结束了参拜大礼,胤祺快步出宫翻身上马,却是直奔着畅chūn园的chūn永殿去了。
这两年他虽然已搬了出去,却依然有事没事的就老往孝庄那儿跑,得了什么好东西也永远是第一时过去显摆,可即使如此,他却依然能看见老人家眼里偶尔闪过的一丝寂寞。
要不要——再弄个弟弟过去,搁在老人家身边儿陪着?胤祺松松地拎着缰绳,任凭流云自个儿不紧不慢地跑着,在脑子里一个个的过着这些个兄弟们。老九老十的年纪有点儿大了,也差不多定了xing子,十一跟他是一个额娘,送过去总显得有些私心,十二又是个体弱的,还不见得能不能留得住……
“好像——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到了老十三了啊。”
胤祺低声嘟囔了一句,又轻轻拍了拍流云的脖子:“流云,你喜欢老十三吗?”
流云自然听不懂,晃晃脖子打了个响鼻,胤祺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嗯,我也喜欢。”
小家伙才一岁多一点儿,生得虎头虎脑的,成天吃的好睡得香,叫人抱着都不肯老实,扑腾着非要自个儿站起来。目前为止最大的爱好就是揪胤祺的辫子,满满地抓上一把,就会心满意足地咯咯笑个不停。
多合适啊,小老虎似的看着就喜庆,老祖宗一定喜欢。
反正肯定不是因为自个儿演过十三阿哥,还对他跟雍正又nüè又燃的兄弟qíng深感动不已,才会对这么个小屁孩格外宽容的——胤祺理直气壮又自欺欺人地给自个儿做着心理建设,已经开始盘算着要不要等到这阵子的风头散了,就跟皇阿玛提一提要不要把老十三扔给太皇太后养着玩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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