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望着太子的模样,如何还不知道自个儿这个儿子的心思。可此时人多口杂,毕竟不是能多训诫的时候,便也只是轻叹一声道:“为君者,当有识人之能,方不负忠义之心……梁九功,传朕的口谕,就说五阿哥义勇双全,勇救太子,当为此番木兰围猎之首功——那huáng马褂,便赏了五阿哥罢。”
“喳。”梁九功俯身应了一句,快步向外传谕去了。康熙见胤祺始终不言语,神色也是恹恹的没什么jīng神,摸了摸他的脉象,竟仍是细促无力难以平复,心中更是担忧不已。正要传太医,huáng天霸却已分开人群快步走了过来,捞过自个儿这个小徒弟的腕子一摸,神色便沉了下来:“早说过你不可太过爆发自身的力道,这身子会撑不住,无端的去逞什么qiáng?”
胤祺只觉得这会儿缓了下来,身上乏得厉害不愿说话,只是垂下目光心虚地笑了笑。康熙看着他依然没缓过来多少血色的面庞,忍不住担忧道:“天霸,小五到底有没有事?”
对着康熙,huáng天霸的面色总算缓和了些许,摇了摇头道:“无妨,只是脱力罢了。他身子比别人弱些,内力耗竭,自然比旁人更难受,静静地歇上一阵子,缓过来就不要紧了。”
康熙微微颔首,竟是直接将胤祺抱了起来,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道:“走,朕送你回去歇着。”
太子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自个儿的皇阿玛居然头一次将目光始终停留在另一个兄弟的身上,只觉心中愈发愤懑难平,那隐约的一丝愧意也早已被彻底冲散,原本已渐渐消去了恨意却悄然滋长了起来——明明他才是惊了马险死还生的那一个!就算确实是他误会了这个弟弟,皇阿玛又何必当着这么多人给他脸子看,叫他全然下不来台?
明明——以前,都不是这个样儿的才对。
明明是他这位皇阿玛亲口说过的,胤礽可以错,但一国太子不能错,所以无论他做错了什么,闯了多大的篓子,都有人不辞辛劳地追着他收拾gān净。慢慢地,他自个儿也就习惯了,既然太子不能错,那么他做的什么就都不是错儿,无论他多无所顾忌,多蛮不讲理,都永远只会是那些个被他狠狠踩在脚底下的兄弟、奴才们的错。就像当年,他险些把这个弟弟给打死,胤祺再见了他,也依然得笑着卑躬屈膝地说一句谢太子爷教诲……
究竟是什么时候起,他竟慢慢习惯了朝这个当年一只脚就可以踩死的弟弟低头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皇阿玛宠溺跟关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越来越少,反倒是更多了落在了这个死人脾气的老五身上?!
太子狠狠地攥着拳头,仿佛全然听不见身边人的关切询问,一双眼睛竟已隐隐发红。他忽然觉着自个儿实在太过可笑——gān什么要巴巴儿地凑上去跟那个从里到外都叫他反感的弟弟处好关系?这人就是这样,你才低了一分的头,他就能踩到你脖颈上去!若不是他一直以来处处忍让,老五又凭什么敢那么看着他,凭什么敢不挨他的鞭子!
深深地埋下了头,太子的目光近乎狰狞地落在那匹马上,恨声道:“来人!给孤把这该死的畜生大卸八块,扔到山林里头去喂狗!”
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
他的眼里蓦地闪过一丝狠厉,嘴角却忽然挑起诡异的弧度。
就像叔姥爷说的那样,早晚有一天,等这一切都成了他的,他自然就用不着再为这种事忍气吞声了……至于现在,又何必太着急呢?
——
康熙一路送了胤祺回到营帐,又特意叫梁九功去找个随驾的太医过来,反复确认过胤祺不过只是脱力,细细嘱咐了一番今儿一定好好休养,这才又匆匆赶往太子处去了。
huáng天霸见着帐子里头已没了什么闲杂的外人,才总算松了口气,一巴掌拍在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小徒弟头上:“你也太过胡闹了!我教给你的内功心法,是叫你自震心脉的?”
“师父居然也学会说谎了,实在是大有长进……”胤祺靠在榻上轻笑了一句,低低咳了两声才又微寒了声音道:“不然——我那一鞭子,难道就白挨了么?”
huáng天霸原本被他前一句话闹得面上泛红,正要气急辩解,却冷不丁听见胤祺后头的一句话里颇显陌生的语气,不由得微怔道:“什么鞭子?”
他到的晚,却是没见着之前的那一幕。还不等胤祺开口,一旁站着的贪láng便低声解释道:“主子为救太子,硬顶住了太子的惊马。太子却误会主子是要害他,一下来就叱骂主子,甚至yù加鞭笞……”
他每说一句,huáng天霸的面色便沉上一分,待到听完,更是忍不住含怒起身道:“狗咬吕dòng宾,不识好人心!竟连句道歉都不与你说,不教训一番,还当你好欺负了!”
“师父,师父——”胤祺无奈失笑,忙一把扯住了huáng天霸的衣裳,把这位二话不说就要去替他出气的师父拉了回来,“该做的我已都做过了,就不劳师父再处置他了。”
“你做了什么?”
huáng天霸蹙了眉望着他,清俊的面庞上显出几分茫然不解来,眼里却仍带着隐隐的怒意:“你震的是你自己的心脉,难道还能叫他吐血不成!你的xing子我还不知道,说好听了是宽仁大度,却又有多少人暗地里说你窝囊可欺?若是每次都这般轻轻放下,早晚要叫人欺负得只剩下骨头!”
“宽仁大度……”胤祺像是颇觉有趣似的低低念了一遍这四个字,又轻笑了一声,微微摇头道:“不过是懒得计较罢了,可这一次,我却是真打算跟他好好计较一番的——再不济,也得教一教这个被宠坏了的熊孩子该怎么做人才行。”
huáng天霸疑惑地瞅着他,坐回了榻边的椅子上,轻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居然能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莫非真是总算开窍了?”
胤祺垂了眸淡淡地笑了笑,又轻叹了一声道:“我们两个毕竟是兄弟啊……这些日子的关系,就算依旧是打打闹闹的,却也已算是亲近了。可他甚至都不问我一句,就认定了我要害他,若不是贪láng拦住,那一鞭子能抽的我背过气去——若是他蓄意找我的茬,我当是半大孩子赌气顽劣,忍忍也就没事了。可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随手鞭笞,总得叫他长点记xing。不然将来若是脾气上来了就是一鞭子,我如何能受得了?”
“是我把事儿想得太容易了……到底还是禀xing难移,我是没法儿叫他改的——就算我说的话再有道理,他也不会真听得进去,就算我再怎么揍他,也依然不能往狠里下手。他忌惮我,却不怕我,那我就让那个他怕的人去管他,去教教他这为君之道是该如何的知进退,懂分寸……”
他的话说完,帐子里便只剩了几个人极轻的呼吸声。不知沉默了多久,huáng天霸才忽然开口道:“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说得没错——可这样的办法到底还是实在太憋屈了些。若是换了我,还是直接揍他一顿解气。”
“……”
看着面前仿佛十分有bào力倾向的师父,胤祺忽然对自家皇阿玛的生命安全产生了一丝隐隐的忧虑。
“罢了,既然你心里面有数,我也就不多说了——我去看看他去,免得有什么危险。”
huáng天霸忽然起身,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望着自家的小徒弟轻笑道:“我喜欢看你这样,会生气,吃亏了也知道还手,好像终于彻底的活过来了——像以前那般吃斋念佛似的活死人xing子,叫人看着都觉得替你憋得慌。”
胤祺不由微怔,huáng天霸却已不再多说,转身快步出了帐子。仿佛有莫名的暖意从心口缓缓浸润开,微垂了眸掩去眼底的那一丝水色,胤祺极轻地勾了勾唇角,放松地靠回了榻边的软枕上。
或许——他也确实是在一点点儿地真正活过来的。
今儿的事看着热闹,若是搁到两年前,其实也未必有甚么大不了——他至多也不过是自个儿默默地忍下,最多等着康熙心里头不落忍,回头再补偿他些个什么罢了。
那时的他初来乍到,还只把这一切都当成是演戏,坚信着人与人的善意是要有施才有得的等价jiāo换。一直觉着他只要稍稍的有那么一点儿贪心,去觊觎那些个本不该得到的东西,就立刻会被厌弃被冷落——就像前世在娱乐圈里头,稍有不慎就会“掉粉”、“转黑”一样,那时的他之所以能保证始终叫粉丝和身边的人满意,靠的正是从不相信他会有真正的所谓铁杆粉,也从不相信会有真正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保证站在他身边的人。当一个人连恃仗都没有的时候,自然就不会做出什么有恃无恐的蠢事来。
永远都不会任xing、不会犯错的人,并不是因为他有多懂事多正直善良天真无邪,而不过是因为——在他的心里,自个儿根本有没有任xing跟犯错的权利罢了。可这一次,他却偏偏就任xing地去做了,甚至在引内力震动自个儿的心脉的时候,都不曾生出过半分康熙是否会不顾他而去照顾太子的怀疑。
莫非真的是被宠坏了?胤祺摸着下巴,忍不住生出了丁点儿自我反省的念头来。
这可毕竟是传说中最是无qíng的帝王家啊……他是怎么在这么个传说中无qíng冷血的地方,莫名其妙就这么被宠坏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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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争吵
“主子……今日皇上对主子的关注远超太子,太子一向骄矜自负,不知会不会因此心生不满?”
贪láng见胤祺合了眼,便取过一条薄毯子轻轻覆在他身上,略一犹豫还是轻声开口提醒。胤祺没有动弹,任贪láng将毯子整理好,淡淡地笑了一声道:“若是只因为这点事就心中不满,日后多得是叫他更不满的时候呢……”
因为太子前些日子的纠缠本已软下来些的心思,如今却已彻底冷了下去,无论如何,今日毕竟也是他救了太子。若是太子不但不领qíng,反倒因为康熙多关注了他而心生怨恨容不得他,到也就真用不着他再费什么心思了——就算如今混得勉qiáng算是不错,他也依然没有自大到产生自个儿有本事普度众生这种错觉的地步。
“对了,贪láng——你若是现在联系,能不能把廉贞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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