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修武艺jīng研百家,从那么多个孩子里头拔成尖子被当做核心来培养,他一直为着的,不也就是有这么一天能救出自个儿的家人来么?自打走上了这条暗卫的路,他就知道自个儿早晚会效忠一个人,为他生为他死,用自个儿的全部来护住这么一个人的安宁——这位小主子虽然身份特殊了些,遇险的次数也不知怎么的就比旁人多出不少来,可守着这么样儿的一位主子,他的心里头却还是qíng愿跟欢喜的。
两人还未走多久,便远远的见着了四阿哥胤禛的身影。胤祺见他并未张弓搭箭,便放心地催了马跑过去,笑着扬声招呼道:“四哥,收成怎么样?”
“五弟!”胤禛一见他,目光却也是跟着一亮,忙下了马迎过来,“怎么没在帐子里头歇着,身子可好些了没有?”
“早就好了,就是头天屁股叫马鞍磨得生疼,在帐子里头躲懒呢。”胤祺冲着他龇牙咧嘴地做了个怪相,引得胤禛忍不住轻笑出声,又一本正经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慢慢儿的习惯了也就好了,我这两日也正觉着疼呢……”
“皇阿玛也这么说,还不是嫌我细皮嫩ròu的没茧子——这不,今儿不就是特意来‘习惯习惯’的么?”胤祺笑着应了一句,又兴致勃勃地冲他扬了下手里的弓,“四哥都打着什么了,我来帮你好不好?”
前日的口谕传得广,都知道他得了皇马褂,自然是用不着再费劲儿的猎什么了的。胤禛略一寻思便也痛快地点了点头,将随身的口袋里装的战利品亮给他看:“我的骑she一般,she兔子有些困难。跟着大军扫着了两头鹿,一头獐子,昨儿又猎了一头鹿跟两只野山jī……”
猎物自是要送回去叫人加工的,他这儿只留了鹿尾跟獐子的尖牙,还有两根山jī的尾翎。胤祺好奇地往里头瞅了一眼,却冷不丁被那血腥气一冲,忍不住泛上些反胃来,仓皇的捂了嘴急喘几声,脑海中又不由浮现出始终被他刻意忽视着的那些记忆。
那是四条人命啊……不是人造血浆,不是龙套演的尸体,是活生生的人被抹了脖子,一瞬间就没了气息。温热的血流了一地,漫过他的脚边,沾染在他的衣服上——原来死亡真的不过就是如此简单,简单得仿佛就只在人的一念之间……
“五弟……五弟,怎么了?”
胤禛见他面色忽而苍白,忍不住担忧地搀住了他的身子,关切地低声道:“若是不舒服就莫要逞qiáng,走,我陪你回去。”
“四哥。”胤祺忽然一把攥住了他的腕子,目光定定地望向他,半晌才低声道:“我杀了四个人……四个活生生的人。”
胤禛不由微怔,蹙了眉扶着他在一旁糙地上坐下,又放缓了声音道:“那是四个什么人?”
“四个刺客……”胤祺苦笑了一声,抬手用力地搓了两把脸,“我下手的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那之后也是……我知道他们该死,可那也是四条命,我怎么就能没感觉呢?”
胤禛并不知道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先是大火,后是封山,该传的留言却也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听着这个弟弟微微发颤的声音,他下意识攥住了胤祺有些发凉的手,抚了抚他的背低声道:“既是刺客,自然是死有余辜——五弟,你没做错什么。”
“我知道……也只是尚有余悸罢了。”胤祺无奈地笑了笑,却也忽然清醒了过来——这些个话跟自个儿这个打小长在深宫里,看惯了打杀奴才倾轧人命的四哥说,只怕确实是太过矫qíng了些。
这不是他前世那个法制健全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而是升斗小民命贱如糙的大清朝。贪láng一家因为主家的牵连就可以无缘无故地被罚没成官奴,可这样的横祸却不能叫他们生起半点儿的不平反抗之心,只能默默地忍着受着。而这四个刺客死在了他的手上,无论是在皇阿玛眼里,还是在四哥的眼里,甚至在他那个秉xing善良正直的师父看来,只怕都实在算不得什么事儿,甚至还要赞上一句果断英勇、少年英姿。
可是——这滋味儿,也确实是不太好受啊……
在心底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两声,胤祺默默寻思着回去要不要找个寺庙去拜一拜清清心,便重新振作了jīng神笑着摇摇头道:“没事儿了,就是头一回遇着这种事儿,心里到底还是有点儿发麻……不想它也就是了。走,四哥,咱打猎去。”
正说着,顺手撑着地想要站起身,却仿佛一把按着了个什么毛茸茸热乎乎的东西。愕然地转头看过去,居然是一只吃得胖乎乎的大兔子正舒舒服服地趴在他身边,见着他看过来,还友好地冲着他砸吧了两下三瓣儿的嘴,伸过长长的耳朵示意他可以摸一摸。
“……”即使早就习惯了自个儿莫名其妙的招动物亲近,胤祺也依然觉得这样的现实实在有点儿玄幻。茫然地把那大兔子费劲儿巴拉地抱了起来,冲着一旁同样目瞪口呆的胤禛晃了晃前爪:“四哥……打吗?”
“……放了吧。”
胤禛纠结了半晌,终于还是被廉耻心占了上风,痛苦地掩了面轻叹一声:“五弟,你以后都不要参与she猎了。”
——说得跟他作弊耍赖似的,他多委屈呢!胤祺气呼呼地把兔子扔到地上,拍了拍衣服跳起来:“我不管,反正凑过来的都是我的——she猎又没说不能留活口,我都带回家养去!”
“那畅chūn园可就糟了灾了……”胤禛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看着自个儿这个弟弟居然真一本正经地把那兔子拎起来塞进后头的侍卫怀里,忽然觉得自己今儿怕是很难再顺利的打到什么猎物了。
“打今儿起你就叫流石头了,听着没?”满意地点了点那兔子的脑袋,对于终于有新成员用上了自个儿早就预定好的这个大俗大雅别出心裁的名字,五阿哥无疑感到十分欣慰,“贪láng,你认不认得出公母来?”
贪láng利落地拎着那兔子的四爪翻看了一番,沉稳道:“公的。”
“走,再捡一只母的去,就叫流剪子,将来生上一窝的小布,全养我师父那院子里头……”
胤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忽然兴致勃勃的弟弟,用力地掐了一把自个儿的胳膊,面色便显而易见地扭曲了起来。
不是梦……
——就这么着,不过一下午的功夫,茫然的四阿哥就跟着自己的弟弟捡到了两只兔子、一头母鹿跟一头小鹿,还有一群神色同样茫然的野山羊。
“这个带回去有点儿麻烦啊……”胤祺看着那一群山羊,回头捅了捅自个儿不知在发什么呆的四哥,“要不我躲起来,叫贪láng吓唬它们一把,跑起来的时候你顺便放两箭?”
“五弟……”胤禛深吸了一口气,沉痛地望着面前这个神色天真无辜的弟弟,终于还是毅然开口道:“以后的狩猎,你还是不要来了。”
胤祺望着自个儿这个禀xing严谨自持的四哥被bī得无可奈何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挑了唇角,直笑得弯下了腰去——这么胡闹折腾了一番,原本堵在心里的郁闷总算是消去了不少。更稀奇的是他这个四哥明知他是在借引子发泄,却居然也心甘qíng愿的陪着他胡闹,虽然神色仍是一本正经,可配上眼见着一群送上门的猎物又实在不好意思动手的痛苦纠结,就怎么看都叫人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胤禛望着这个弟弟gān净的笑颜,看着那一双眼睛里头隐隐蒙着的yīn霾总算尽数散去,却也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轻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得了,咱回吧——那头鹿我可得要着,要不是你添乱,我准定能she中的。”
“好好,不过小鹿得给我留着养……”胤祺随口应着,目光却忽然一亮,一把扯了胤禛的腕子笑道:“四哥——我有主意了!”
胤禛不由微怔,茫然地望向了这个不知怎么就忽然兴奋起来的弟弟:“有什么主意了?”
“你把这头母鹿跟那小鹿都留着,回头送德嫔娘娘那儿去,就说不忍叫他们分离……不,也不用多说什么,只说是孝敬娘娘的,她若是想懂,一看着也就该懂了。”胤祺一边思索着,一边兴致勃勃地替他出着主意,“回头我请额娘帮着多说两句,只要有这份儿心思,一定能说得开的。”
胤禛怔忡了半晌,终于微垂了眸子,抬手将这个弟弟轻轻地搂在了怀里,眼底蓦地漾开一片温暖的水色:“五弟,谢谢你……”
若不是有这么个弟弟——只怕他早就觉着,自个儿已经彻底被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抛弃了罢。可如今他却有了好几个跟他亲近的好兄弟,身边儿的下人也不再那么敬他畏他,与额娘的关系也终于见着了缓和的契机……不知怎么的,仿佛只要有这个弟弟在,原本灰暗的一切就忽然显得不再那么糟,甚至还眼见着一点点儿的好起来。
胤祺浅浅地笑了笑,也用力地抱了自个儿这个小哥哥一下,牵了他的手一块儿往回走去:“走吧,回去了。”
在一切还都没开始之前——至少在这个他们兄弟还都能以诚相待,都能毫无顾忌地在一块儿相处的时候,就让他再尽力的帮着这个小哥哥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罢。
小哥俩说笑着往前走,后头跟着的贪láng却是不堪重负地捧了满怀的兔子,还得分神牵着一大一小的两头鹿,一时只觉着这暗卫的工作实在是困难重重挑战不断,跟当年师傅教的内容仿佛也出现了相当大的偏差。
“你们刚打猎回来?”廉贞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饶有兴致地俯身逗着那头小鹿。贪láng仔细想了想这一下午gān的事儿,神色却也是不由微妙了起来:“算是吧……快帮忙抱一个,主子要回去养着的。”
“兔子可能生了,十天半月的就能生一院子,吃都吃不完。”
廉贞从他怀里接过一只兔子,顺手揉了揉那雪白的长耳朵。贪láng想着到时候畅chūn园满是大大小小的兔子的样子,不由得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迟疑道:“要么……就多吃几回?眼见着就仲秋了,多做几回ròu锅子也就够了吧?”
“……哈。”廉贞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忽然转言道:“鞭子没偷出来,叫人给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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