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是要锻炼的,老这么一味养着其实只会越养越弱。本来肺子不好供氧就不足,还闷在舱里头不通风,要能好起来才奇怪呢——他这儿老老实实地在舱子里头窝了三天可就是极限了,再叫他这么憋下去,可就说不定得拆点儿什么来解闷儿了。
“四阿哥,主子他一憋闷的久了就——就有些bào躁,您别在意……”
遭受bào击偏又无力反抗的贪láng只能苦笑着摇头认命,又赶忙转向了一旁的胤禛,任劳任怨地替自家小主子收拾着残局。胤禛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望着门口怔怔地站了半晌,才侧过身低声道:“他这个样儿……竟真就已习惯了么?”
除了小时候曾见过这个弟弟烧得昏昏沉沉的样子,后来仿佛就再没见着过哪怕一次了。虽然动不动就听说他又在养病,可每次再见面的时候,就又都是一副jīngjīng神神的活泼模样,从来都瞧不出半点儿病弱的影子来。再怎么追问都只说不过是些个伤风着凉的小病罢了,从不肯细说究竟是个什么qíng形,他也一次都没机会亲眼瞧见过。
若不是这一次不知为何竟莫名有幸随了御驾,他甚至都不知道——原来发热也能叫人习惯得仿佛没事儿人一样,原来虚弱也能被掩饰得叫人看不出半点儿的端倪。这得是病了多少回,才能叫人不在意成这个样子,明明身上都已烧得滚烫,却依然能跟全然无碍似的与他说笑嬉闹?又得是怎么习惯了这么个多病的身子骨,才能这样坦然地不当一回事儿,依然潇洒快活地一天天过日子?
“主子一入了冬就难得消停,落了雪就要跟着发热,好容易有那不落雪的时候,哪怕边儿上有人打了半个喷嚏,他紧跟着就能被传上风寒……”
贪láng低声应了一句,神色却也显出了些黯淡无奈,摇了摇头苦笑着道:“前儿四阿哥的生辰,主子本是心心念念要逃出去的,连路线跟把风的都准备好了。谁知一大早儿就烧得站都站不起来,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后头还一直自责着怎么就错过了日子……”
虽然自家小主子从不是愿意说这些个话的人,可该说的也总是得说到了才行。贪láng把话都说尽了,便也顺势俯身告退,快步出门去寻那个不知道又跑哪儿去的小主子去了。胤禛在屋里头怔怔地立了许久,心口只觉着又酸又涨的难受,用力攥了攥拳,终于还是抿紧了唇快步走了出去。
“主子,您可千万别乱跑——这可是船上,万一掉下去就真吓人了。”
就知道自家这个消停不下来的小主子指定不会老老实实的去用膳,贪láng恨不得上天入地的找了一圈儿,才总算是在船尾舷边儿上找着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忙快步冲了过去一把扯住就往回走。胤祺被他拽得趔趄了两步才站稳,下意识咧了咧嘴,讪笑着转身戳了戳贪láng一脸严肃紧张的面孔,无奈地低声嘟囔道:“我又不会跳下去,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成天跟着主子提心吊胆,再叫属下去闯十八铜人阵,只怕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杀出一条路来。”贪láng悻悻地叹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个汤婆子,不由分说地塞进自家小主子才这一会儿功夫就被冻得冰凉的手里,“这水路不比陆路,主子再怎么随心所yù,我们几个也总能照应得着。这船上万一踩滑了栽下去,掉在下头的冰水里,就算立时捞起来,也少不得要大病上一场的……”
“好啦好啦,整日里cao心的这么多,小心未老先衰——最多我再不乱跑就是了。”
胤祺一把捂住了贪láng的嘴,把剩下的唠叨尽数堵回了他的肚子里头,轻笑着好脾气地朝他认着错儿。贪láng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替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陪着他往主舱里头走过去。胤祺静静地走了一段儿,忽然站定了望着两岸皑皑的积雪,极轻地叹了一声道:“贪láng,你说这一场大雪——得叫多少灾民过那更雪上加霜的日子……”
“这两日的条子都是随船送来的,属下也大略翻看了,倒是比咱担心的qíng形好些。”
甲板上落了一层薄雪,踩上去便叫人不住地打滑。贪láng扶稳了身旁脚步仍有些发飘的小主子,一边思索着缓声道:“前儿的政令很有效,一大半儿流民都被疏散到了作坊工棚里头去,日子虽苦点儿累点儿,可总归还是能包吃包住的。剩下那些个无力做工的老弱妇孺,有天霸师父沿途都派人看着,也半qiáng迫地将那睡袋推下去了一部分。百姓虽说起先抵触的厉害,可眼见着有那几乎冻死的人靠着睡袋熬了过来,却也有些个人慢慢儿的开始跟着用了……”
“人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幸好如今正值数九寒冬,倒是不必担心伤寒瘟疫肆nüè。可毕竟天头太冷,正是风寒易感的时候,总得有人多看着点儿才行。”
胤祺点了点头,又额外嘱咐了一句。他还是放不下满脑子的那些个担忧牵挂——前世演戏的时候,那些灾民跟死人都是群演装出来的,看着也不会生出什么触动来。可一想到若是真有这么一群人,不是装样,更不是演戏,而是就这么真真切切的过着那样遭罪的日子,在谁也看不见的角落里头无声无息的死去,他这心里就始终像是压了块儿石头,总难轻松得起来。
两人说话间已进了主舱,胤祺瞄着里头的qíng形,只觉着竟倒像是个小型的家宴似的。自家皇阿玛跟四哥都已在里头坐着了,太子也垂着头不冷不热地坐在一边儿,舱里头的气氛简直尴尬得叫人忍不住掀桌,也真难为这么几个人是怎么硬着头皮坐在一块儿的。
示意贪láng不必再扶着,胤祺快步走了过去,笑着在自家皇阿玛身边儿坐了:“儿子给皇阿玛请安——见过二哥四哥。皇阿玛,咱今儿吃什么好吃的,可有鱼没有?”
“臭小子,成天就知道吃。”
原本僵硬的气氛仿佛在他坐下的那一刻便立时活络了起来,康熙笑着叱了一句,抬手用力点了点他的额头。胤禛沉默地抬头望着他,眼里仍是一贯的关切挂念,连对面儿的太子竟也别着头将茶杯推了过去,冲着他没好气儿地道:“捂捂你那爪子,看看都冻成什么样儿了!”
“天地良心,我可搂着个汤婆子呢!”胤祺不服气地把怀里抱着的汤婆子往桌上一撂,抄起茶杯小口地抿着,又探着头往外头瞅了一眼,“皇阿玛,咱都上了船了,您可不能再给儿子炖兔子吃了……”
“朕还懒得给你带呢。畅chūn园开chūn儿朕都不打算进去住了——等咱回去了,你就给朕带头儿除兔子去,免得好端端个园子,生让你给糟蹋成了兔子窝。”
康熙笑着用力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忍不住暗暗地长舒了口气,原本盘旋在胸口的郁气也总算是消散了些许——他今儿原本是打算跟太子好好谈谈的,可父子俩大眼瞪小眼地对着坐了大半个时辰,要么是他说太子听,要么就是他说了太子也不听。这么僵持了好一阵子,终于还是他先顶不住了,叫梁九功赶紧传谕叫小五儿过来救场,这才有了这么突兀的一顿饭。至于这顿饭究竟吃的是什么,却是连他自己都不大能闹得清楚。
“怎么就是儿子糟蹋的了——那些个兔子又不是儿子生的!”
胤祺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只觉着满肚子的冤屈无处诉,病急乱投医地扯住了边儿上自家四哥的腕子:“四哥,那兔子抱回来的时候你可也有份儿啊——你不能不替我说句话吧?”
“……小五,回头四哥帮你去抓,啊。”
胤禛可没有自个儿这个弟弟这么大的胆子,居然还敢跟着自家皇阿玛叫板。望着那一双清亮却又尽是委屈的眸子,虽然明知道显然是夸张做戏的成分居多,却也终归无论如何都不忍心就这么无视过去,憋了半晌才终于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压低声音悄声回了一句。
“……”胤祺眨了眨眼睛,终于悻悻地垂了头,没jīng打采地趴在桌子上。梁九功都从外头瞄了好一阵儿了,眼见着这几乎僵到了头儿的气氛总算是叫这位小祖宗给救活了过来,却也是长长舒了口气,稳稳当当地踩着点儿迈了进去:“万岁爷,传膳吗?”
“传。”
康熙语气轻快地点了下头,顺手轻拍了一把这个坐没坐相的儿子的后背,好叫他稍坐直些。胤祺这其实也是前世带来的毛病,虽说当明星的多少要注意点儿自个儿的公众形象,可演戏毕竟是个苦差事,好容易下了戏又哪还顾得上什么站如松坐如钟,随便逮着个躺椅歪进去也就睡了。他又从来都不是个多绷着自个儿的xing子,这一世只要不是练字练功的时候,也老是好往哪儿随意靠着趴着的,没少叫自家皇阿玛抓包。
“喳。”梁九功笑着应了一声,冲着正不qíng不愿坐直身子的五阿哥做了个隐晦的多谢手势,提气朝着外头喊了一声:“万岁爷有谕,传膳——”
靠山吃山靠河吃河,康熙下江南不比后世乾隆那般浩dàng奢华,随驾带的东西本就不多,自然这御膳也带了相当一部分就地取材的成分。在外头毕竟比不上宫中那般讲究,今儿的菜品是几盘温汤监特意备下的冬菜,两条个头大得惊人的huáng河鲤鱼,几碟子烧烤炉食,外加一盘子鲫鱼舌烩熊掌、一盘子蒸鹿尾儿,还有一盅燕窝jī丝汤。比之宫中传膳虽绝算不上丰盛,却也多了些家常的亲近。
康熙本不愿再多说什么,望了一眼身旁消沉的太子,却终归还是轻叹了一声。挑了一只全huáng釉的碗搁在太子面前,沉默片刻才缓声道:“先吃饭吧,有什么事儿往后再说。”
“儿臣谢过皇阿玛。”太子双手接过那一只碗,垂了眸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句,语气却平静得几乎不带丝毫波动。康熙眼底闪过一抹压抑着的火气,却仍是不动声色地夹了一筷子鱼ròu搁在他碗里,又冲着边上的两个儿子道:“不在宫里头,用不着讲究那些个礼数——你们俩也动筷儿罢,想吃什么就自个儿夹。”
胤祺实在看不下去这爷俩毫无营养的较劲,抿了嘴在桌子底下狠劲儿踹了太子一脚。太子猝不及防地挨了一下,含怒猛地抬了头,撂了筷子就要发作。胤祺却是理直气壮地回瞪了回去,冲着那一盅燕窝jī丝汤使了个颇为严厉的眼色。
“……”太子皱紧了眉不耐烦地撇过头去,半晌才不qíng不愿地捧起那一盅汤,轻轻撂在康熙面前,拿了勺子舀了头层呈给皇阿玛先用。胤祺这才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夹了一筷子鹿尾儿扔他碗里算是奖励,又给自家四哥拨过去了几筷子菜,笑着推了推他道:“四哥,快吃啊——这人一多了,饭就得抢着吃才行。还别说,这抢着吃的饭却也实在是别有一番滋味儿,比那安安生生的自个儿用饭,可是总显着好吃得多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三千大梦叙平生 清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