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承泽穿了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袍,毕恭毕敬向云曦行过礼,乖顺地坐在书案后面。春喜站在他身旁,陈贵人千叮咛万嘱咐过了,他大概也知道以后自己的命运将与这个人密切相关,云曦第一次从那张清秀的小脸上见到类似于紧张的神情,心里有些好笑。
他摸了摸穆承泽的发顶,温声道:“六殿下,我会慢慢教给你很多东西,也许殿下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懂,不过没有关系,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穆承泽怔怔望着他,云曦的嘴开开合合,应该说了些什么,不知何时起,他的世界已变得一片寂静,他好像总是在犯错,娘和春喜总是在下跪。许是听不见的缘故,反而令他生出了一股野兽般的直觉,来来往往很多人,他能从他们毫不掩饰的眼神中感受到厌恶,除了娘亲和春喜,只有眼前这个人不一样,跟着这个人总是有好事发生,他会送给他东西,帮他向总是罚他的“父皇”说话,不知不觉,他已发自内心地信赖这个人,故而一见到对方给出了指示,他便毫不犹豫地照做了。
眼下虽不知云曦说了什么,穆承泽仍低声道:“好。”
春喜曾喜极而泣地告诉他,这个人成了“他的师父”,穆承泽并不懂“师父”是何含义,他连“侯爷”“将军”都分不清,但是“他的”,他却是懂的。
在摸着头顶的那只手收回去之前,穆承泽虔诚地伸出双手来捧住。
春喜笑着解释道:“殿下他,很喜欢侯爷的。”
穆承泽拥有的不多,所以一样一样都要牢牢攥在手心里。
云曦一愣,也注意到六皇子小心翼翼的情绪,仿佛见到了初次随母入宫时,也同样小心翼翼的自己。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带小孩子,干脆就势将穆承泽高高举起,在春喜的惊呼声中,把六皇子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穆承泽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子,难免有些害怕,又有些莫可名状的兴奋,抑制不住地颤抖。云曦安抚一般拍拍他的手道:“六殿下,别怕。”
他带着看什么都很新鲜的六皇子,一步步走出了韶华宫。
教导聋哑之人比教一般人要复杂得多。自从打定主意要教穆承泽,云曦私下问了不少人,翻过不少书籍,也跑了不少地方。他发觉,一直以来春喜与陈贵人所掌握的诀窍,只是她们自己琢磨出来的,并且刻意令穆承泽养成的生活习惯。也就是说,这一套仅适用于她们两个与穆承泽之间,穆承泽仅靠自己,依旧没办法与其他人交流,而云曦想教会穆承泽的第一要事,便是如何与包括他在内的其他人沟通。
云曦刻意去请教了大楚知名的几位教书先生,他们曾教过许多与六皇子差不多情况的学生,从中习得了一套手语。这手语,顾名思义是通过手势动作进行沟通,突破了听与说的限制,虽然会的人不多,但简单易学,可以克服六皇子自身的不足。云曦记性不错,又肯下苦工夫,花了三天,便全部学会了。
接下来,云曦借助于春喜,不停尝试用手语与穆承泽对话,学会最简单的吃、睡等日常用语,穆承泽花了足足月余,待突破最初理解上的难关之后,便有如神助,穆承泽慢慢适应了这种新的沟通方式,也不再需要春喜从中帮忙了。
这只是起始的一小步,在此基础上云曦再教穆承泽写字习文,就容易得多了。不仅如此,他还想教穆承泽说话。穆承泽的语言还停留在四岁孩童的水准,平时由于耳不能闻甚少能言,若只专注于书写,说话的能力迟早会荒废,这也是那些先生特意提醒过的。
先生们的本意只是告诉云曦,听与说息息相关,都是人的本能,相辅相成。按大多数孩子的经历,六皇子早晚也会变成口不能言,云曦却有自己的主张。他觉得那些上了年纪才耳聋的人,最后也没有丧失说话的能力,说到底是因为他们在“听不见”之前就已经彻底会“说”了。同样六皇子本身也是能说话的,若只因为年纪小会的不多,听不见便不能再“本能地学”,那刻意教他“如何说”不就可以了吗?
先生们皆表示此举无疑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云曦的考虑不无道理,绝对值得一试。
云曦便经常放慢说话的速度,随时叫穆承泽触摸自己的咽喉位置,好让他一点点琢磨该如何发声,说不对云曦便不厌其烦地纠正他。比起写一个字,要这般学会说很难,而且进展极其缓慢,好几次穆承泽懊恼地推开云曦,前段时间好容易被书写与手语积累起来的信心,也一次次被打击得不剩多少了。
“我不学了!”穆承泽瑟缩在角落里,绝望地打着手势。
云曦一把将他拖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若是乐意一辈子做需要被照顾的人,那就不学,没人指责你,也没人指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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