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摆设却是十分寻常,只是隐约透着说不出的古朴气息,好似混沌初开,阴阳未分,玄解从未感觉到如此强大的压迫感。
这殿中并无其他东西,只有两口池子。
一边是寒气森森的冰池,另一边却是热气逼人的火池,火焰凝结成流水的模样,粘稠厚重,在池子中缓缓流动。
紫衣人将玄解放在火池边的石台上,这才站起身来,雍容道:“你且在此处休息一番,我去取些东西来。”言语之中,说不出的纵容慈爱,道不尽的怜惜轻柔,伸手抚过小兽的脸颊,如清风加身。
他生得自然不如沧玉那般美艳,然而自有一番贵气逼人,满头青丝唯有两鬓霜白,展袖轻挥,只见穹顶之上星垂平野,点点光疑坠,片片月云收,照出一番无垠苍穹。
玄解支起身来,到处看了看,那火池不时窜出丈长的火焰,底下红黑色的流浆煮沸般缓缓涌动着,在这不大不小的池子里无尽循环,轻嗅了两下,几乎要醉倒在石台上,蠢蠢欲动地用自己的前爪去试了试,只觉得温暖无比,他这时的身躯太小,圆圆滚滚,险些整只兽都滚进了火池之中。
那紫衣人回来得很快,将落在半空中的玄解提回了自己的膝头。
这次紫衣人自己坐在了石台上,他端来一杯酒,酒中佳酿火红,清澈见底,一手执着酒盏,一手抱起玄解,将这佳酿喂入小兽口中。
“你年纪不大,性子倒是凶蛮,吞了千年梦魇尚不知足,还敢强行施展。”紫衣人言语虽不客气,但并无斥责恼怒之意,语调甚至带着些许笑意,模样可亲,“饮罢这杯流霞酿,你且活动活动身体。”
玄解才知道自己喝了一杯流霞,他模模糊糊想到之前云海下的光影,心道原来那也可以拿来酿酒吗,不知道能不能留一点给沧玉。
然而这个念头刚起,玄解就发现流霞酿全进了自己的肚子,一滴都没剩下。
紫衣人将他放在地上,倒不管他,而是随手将穹顶上的黑夜摘下,铺展于面前,这黑夜瞬息变化,偶是大漠黄沙,偶是江南春柳,或是日落沧海,或是云游碧落,无尽高耸山峰,万千险滩溪涧,大千世界无数,直到光芒微微闪动,露出了舒瑛的面容。
玄解站在紫衣人脚边努力仰头看,见到舒瑛就等于能见到沧玉,可无论他多努力在这片画影之上搜寻,仍是只能看到舒瑛在学堂之中认真读书的模样。
“我死了吗?”玄解问道,语调平静。
“你怎会那么容易死。”紫衣人重新将他抱起,口吻略有些许心疼,缓缓道,“若非外力强行将你斩杀,否则这区区魇术,还害不死你。”
他说来平平淡淡,好似那令人头疼的魇魔全然不值一提。
玄解不喜欢被人抱来抱去,沧玉是唯一的例外,然而他在这紫衣人怀中只觉得有几分懒洋洋的舒适,如同鸟儿归巢,又似游子归乡,一时半会不想动弹,更何况他方才冷怕了,倒非常识相,半点没离开的意思:“那他们死了吗?”
“你很关心他们?”紫衣人听起来有些诧异。
“不——沧玉会不高兴的。”玄解颇为平淡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很快就沉默下去,闷了半晌才道,“沧玉呢,他去哪儿了?”
紫衣人伸手抚过玄解的头顶,温声道:“此处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玄解不解道。
紫衣人轻轻叹了口气,神情略有些凝重起来,仍是回答道:“此处是日月池,这火池是阳,那冰池是阴,你与火池同源,因而我将你放在石台之上却不让你下去,是因你全身倘若落入池中,便会化为同源,那是你以后要做的事。”
玄解又问道:“以后?”
“不错,千千万万年之后,待这世间再灭一个大轮回,再循环过一程,你便能长成真正的烛照,这高天烈日,万千光辉,就皆是你的化身了。”紫衣人淡淡道,“不过此刻你还是个孩子,还需再等三十万年,才算有些能为。”
三十万年。
玄解有些茫然,这数字对他而言太过漫长,三百年甚至三千年对如今的他而言都已是一段不朽的光阴,难以度过的漫漫岁月。
此时玄解还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何处,这是远比梦中梦,境中境更遥远的地方,确切来讲,是混沌之中,这火池是生,这冰池是灭。
这是烛照与幽荧的圣地之所,太阳与太阴生分两仪交汇,定下天地之道,万物生存的起始点,同样是终点。
万物自有枯荣,生灵各有寿命短长,周而复始,往复循环,天帝为天道授命,得长生无极,然而万载消磨,无限光阴,甚至连天道都不会永存不朽,它会崩溃塌陷,而后再创一个崭新的蛮荒世界,从头再来,不曾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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