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想看雪吗?”沧玉问道。
玄解想了想,说:“嗯。”
沧玉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又问了些话,无非是说人间山河,江山富丽,问玄解想不想一一饱览。
烛照很是诚恳地点了点头,在空中跳动着,是正在灼灼燃烧的火焰,似乎永远不曾阴暗。
沧玉没说什么抱歉的话,不曾将责任揽在自己的头上,他只是沉默地看着跳跃的火焰,仿佛看见火焰背后那个冷漠而年轻的生命,烛照跟他不同,没有那么多阴暗与计较、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思、没有那么喘不过气来的压力,应放的放,应在乎的在乎,不似沧玉这般贪心。
“好。”最终沧玉只是说道,“你会看到的。”
玄解不知道沧玉要怎么做,不过他相信了,就点点头,一跳一跳着回到火海里去了。
火灵地脉里只有火,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没有碧色青草,没有天空朗月,甚至没有声音,时间在此仿佛都毫无意义,生与死在顷刻间停滞。
玄解对世间有无数好奇心,可这些疑问与好奇并不是非要解答的,如果真的没有办法,他只要与沧玉待在一起,就觉得世间处处都很逍遥快活了,就如同始青一般,即便是等待的时光,都觉得幸福而充实,因为她知道浮黎终究会回来,他们终究会在一起。
比起许许多多没办法确定的东西,这种有答案的等待,简直算不上折磨。
之后的几日里,沧玉经常会梳毛,他的九条尾巴蓬松柔软,毛色雪白,石梳稍稍拂过,偶尔能得到棉絮般的软云,很快就聚集成了几个小团,让玄解不免有点担心沧玉就这么秃了尾巴毛。又过了几天,那些雪白的毛团被沧玉强行捏成诡异的兽形,用浆果与草的汁液画上脸面,勉勉强强可以看出是他们俩。
玄解觉得很好笑,他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那几个泥偶,现在已经没有了,不知道是消失在什么时候,也许是他被剖开心肺的时候,也许是某个不知晓的光阴里遗落了,于是伸手去摸沧玉的那个毛团,烧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险些将整个毛球都毁灭了。
等沧玉回来的时候,玄解潜伏在火海里装死,任由他面对被烧出焦灰色的毛团狐狸。
沧玉看着那无辜的毛团,倒是并不气恼,只是平静道:“这普天底下就这么两只,你要是不小心毁了,就没有了。”他捏了好几天的毛团,那九条堆在一块儿的尾巴肉眼可见地缩水了一小圈,终于慢慢长出条新尾巴来。
这小小毛团到底是从沧玉尾巴上掉下来的,说不上是什么神物,可多多少少也能抵抗下火灵地脉的炎热,可要是玄解出手,那是绝没法子幸免于难的。
玄解自知理亏,并不敢多说什么,他隐隐约约意识到沧玉想要如何实现自己的诺言了,只是那念头并不清晰明朗,不由得心中暗道:要是沧玉拿他的尾巴来给我描绘天下盛景,恐怕真的秃了都描绘不了万分之一。
沧玉总是出乎玄解的所料,不论是什么事情。
在那两个毛团做好的第三日,沧玉走了,不知道去向,最初时玄解以为他只是如同往常一样出去散散心,很快就会回来的,可直到青丘狐族的小胖狐狸在门口大声叫喊时,玄解才隐隐约约意识到,沧玉似乎离开得太久了。
火灵地脉里没有日月,自然没有时间的概念,长与短并不确切。
玄解在洞里找了许久,终于确定,沧玉走了——直至今日,他守了玄解二十一年。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二月节, 惊蛰。
宜出行、嫁娶、入宅;忌安葬、动土、祈福。
小道士挑了个黄道吉日,收起自己的小包袱快快活活下山去, 他今年十五又三个月, 换做山下的人大概早已娶妻, 手脚快些的连孩子都已经出生了, 可作一个道士,这样的年纪却还太小了,小到这还是他第一次下山,第一次临危受命。
年轻人对这大千世界自然有许许多多的憧憬与迷恋,小道士身担重任, 并不敢过分贪恋红尘,可是他步行于繁华的尘世间, 又禁不住着眼于万千色相。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的初始带来勃勃生机, 几乎是凡人最为喜悦的时刻,熬过漫长乏味的冬天,压在雪下的种子终于发出芽苗来, 迁徙的鸟群纷纷归来。
小道士穿着一身素色的道袍,配着桃木剑,牵着一匹小毛驴,柔和的春风拂过脸庞,街上的小贩殷勤叫卖,对面的茶楼上传来琵琶与说书人的歌声,春山如墨, 碧水清澈,日光洒落下来有说不出的温暖。
他在清心寡欲的山上修行多年,万万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动人的景色,就连往日看惯了的碧空都显得别有不同了起来。
然而小道士还没有意识到人间的美丽大多是建立在钱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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