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弦顿时想起数年前小晏瑾那孤单又瘦削任人欺负都不还手的背影,忽然就心软了,抓起手边的折扇,刷的打开,半遮着脸,掩饰着脸上的不自然:“嗯那个什么,哥哥就不用叫了,就……喊我名字便是。”
晏瑾似乎有点儿遗憾,迟疑了一瞬,还是应了声“好”。
应完了“好”,又端端正正地唤了声“岁见”。
不知怎的,沈知弦就觉得那一声“岁见”里,有眷恋,有怀念,又融着一些,非同寻常的热烈和……一点儿几不可见的悲切。
他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摇着折扇的手停顿了片刻,才轻轻地“嗯”了声。
有点儿不高兴。
晏瑾以前见过的那个“岁见”,就这么值得他念念不忘?甚至见了个同名的人也忍不住要移情?
那么惦记着那个“岁见”,以前怎么不跟着他一块儿走呢!
不高兴的沈知弦决定今晚早早睡觉,拒绝与晏某人和草某芽秉烛夜谈。
毕竟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呢!
床榻只有一张,晏瑾当然不会和沈知弦抢。他在心底默默疑惑着沈知弦为何突然就不高兴了,但他也不敢问,默不作声地替沈知弦吹灭了蜡烛,带着小草芽乖乖地在小软榻上打坐。
窗半开着,泻入一片月光,和着轻风,微有凉意。
夜已经很深了,小草芽摊在窗边晒着月光睡得正香,床榻上沈知弦呼吸绵长,显然也是熟睡了。
晏瑾睁开眼来,眼底一片清明。他偏头望向床榻的方向,片刻后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大概明面上沈知弦还是把他当“陌生人”来看待,所以今夜沈知弦的睡姿是很端正的,里衣穿得工工整整一丝不苟,锦被搭到小腹,仰面躺着,双手叠放在锦被上,一本正经的模样。
晏瑾凝视了他许久。
在清云宗与沈知弦相邻而居的那几年,他曾有幸见过几次沈知弦的睡姿,与他的剑法一样潇洒而不羁。
被子要掉一半到地上,枕头推得歪歪斜斜,沈知弦就卷着被子的一角,侧身睡得很熟,长发如墨披散在他身下。
被小草芽吵醒时,就会气恼地卷着被子翻个身,又倦又软地说一句“不要吵”。
晏瑾目光沉沉地垂眸望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一缕发丝被风吹得不断拂着他的脸,沈知弦被弄得很不舒服,熟睡中抬手随意地拨弄了几下。
然而那缕头发很顽固,沈知弦的手一放回去,它又在风的鼓动下开始捣乱。
沈知弦轻微地呢喃了一声。
晏瑾眼神不自觉柔和了下来,连他自己都未发觉自己唇边噙了一点儿笑意。
他动作轻柔地替沈知弦将那缕头发整理好,才将视线移到沈知弦的手腕上。
因着方才拨弄头发,沈知弦的手收回来时就没再规规矩矩搭在小腹上,随意地搁在身边,微微蜷着手指。
晏瑾半蹲着,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
沈知弦的手无论何时都冰冰凉凉的,像是永远都捂不热。晏瑾轻轻地将他的手翻过来,替他把了把脉。
晏瑾离开时,沈知弦的身体还虚弱得很,眼下虽然瞧着没事了,但晏瑾却不敢掉以轻心。
好在摸得的脉象平稳而有力,并无大碍。
晏瑾略松了口气,忍不住就想多了一些。
师尊眼下瞧见他,似乎没有很生气的模样,是不是……原谅他了?师尊怎么忽然要换个身份来?还偏巧用着这个名?
他胡思乱想着,视线略略一偏,就看见了沈知弦空荡荡的手腕上,没了惯常戴着的玉珠串儿。
想来是沈知弦伪装身份不好再戴着,故而将它取了下来。
白皙的手腕上,有一块地方颜色格外不同——没了玉珠串儿挡着,沈知弦手腕上的伤痕便清晰明了地尽数展示在晏瑾眼前。
这伤疤,晏瑾之前曾见过一点点,此时才完整瞧见。那是一片不规则的伤口,非刀割剑划,横亘在雪白的腕上,轻轻摸一摸,有略微的凹凸感。
晏瑾不放过一点细节地仔细端详着,这伤疤似乎是……被反复啃咬弄出来的。
师尊这样身份的人,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狼狈的伤口?
晏瑾心底渐渐浮起疑惑来,不知怎的,他有一种直觉,这伤疤或许和沈知弦没有关系,和它有关系的……
是岁见。
岁见啊……
他在心底反反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尝到了一点又甜又涩又喜又悲的滋味。
复杂得很,一言难以说清。
他其实有很多记忆都混乱不全了,那些往事,在两辈子的时光交错中被碾压得破碎,只剩零丁碎片深嵌在他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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