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仍然在车上。
像是忘记了什么,只知道握着方向盘。身侧是空寂的道路,像是天地间只剩自己一人。而他甚至不觉得寂寞,只想着:啊,我要去接池珺。
这样循环往复。
他慢慢有了更多记忆、更多念头。想起那个货车司机讲电话时,对面的男声从何而来。
最先是记不起的。奈何同样的场景,看过千八百次,别说唐怀瑾的嗓音了,他连货车司机袖口有几道褶皱都记得。
有时候,钟奕觉得,自己已经疯了。他被困在这死亡的轮回中,不是没有想要摆脱的时候。他尝试在货车开来时往另一边打方向盘、尝试加速避开货车,甚至干脆逆行,在空无一人的高速上疾驰。
可他会慢慢失去意识。再醒来,眼前仍然是那条灯火长龙。
于是钟奕想:我已经疯了。
他不记得自己在这样的循环往复中过了多久。
忽然有一次——最先的时候,他还会记次数。可到后面,他意兴阑珊,明白自己不可能挣脱一切,便也顺水推舟。他在车上,懒得踩方向盘,总归这场梦魇背后那只无形的手会做完一切。他慢慢想着自己大学以来做过的所有事,整理着回忆,找出自己原本能做得更好的地方。更往后一点,他勉勉强强,翻出自己脑海深处的象棋规则,自己与自己对弈。
原本就不擅长,这会儿自己对付自己,更是下得乱七八糟。
钟奕饶有兴趣地尝试扩宽脑内世界。他不能更无聊了,闲着也是闲着。
而在他觉得“就这样过下去吧”的时候,忽然有一滴雨,落在他手上。
钟奕一怔。
他抬头看天空,见到渐渐密布的阴云。身侧是一片墓碑,而他站在一个墓碑旁。
钟奕花了半秒钟,反应过来:我……换地方了?
怎么说呢。
就很新奇。
他转头看墓碑,在上面见到自己的名字、照片。照片还是证件照,没记错的话,是入职盛源、办手续那天照的。看看时间——哦,看不到。
只有他自己的生卒年月。
钟奕垂下眼,抬手,在那几个数字上面轻轻抚摸。
而他的手指透过照片、穿过石碑。
钟奕闭上眼:哦,我死了。
死了许久、许久。
他再转头,看着前方。
是——
池珺?
……
……
他听池珺说:“唐怀瑾的宣判下来了,死刑。”
他看着池珺点燃一根烟。烟雾渺渺,按说自己此刻该无知无觉。但钟奕嗅到一点薄荷味。
他诧异,走——不对,是飘上前——试着抬手,想要碰一碰池珺。
没有碰到。
手依然穿了过去。
钟奕收回手,并不意外。
但他尝着那点薄荷味,觉得恍若隔世。已经太久、太久,他被困在车里的一小方天地,不知今夕何夕。
钟奕听池珺讲了很多话,慢慢明白,原来如今已经是三年后。他看着池珺的眉眼,不过三年,他面上就像多了很多寒霜。鬓角也有了点细微的白。
即便如此,他的眉眼仍然和年轻时一样出色、好看。钟奕忽然想到:他也三十岁了,或许已经结婚。
他想:不知道弟妹会是什么样。
然后听池珺说:“改天再来看你。”
烟熄灭了,再没有薄荷味。雨滴又落下来,这一回,沾上池珺的发。有人过来,给池珺打伞,叫他“池总”。
钟奕听着,笑一笑,想:他已经是“池总”了。
他心里有很多念头。有点明白,或许是因为自己“大仇得报”,所以终于能脱身。接下来,应该是升入天堂。
但眼见池珺下山,钟奕依然在原处。
钟奕:“……”天堂呢?
在先前的无数轮回里,他锻炼出了强大的心智,也有了很好的耐心。
于是从天亮,到天黑。
钟奕:“……”看来是没有天堂了。
他原本坐在自己的墓碑上。这会儿跳下来,拍一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又好笑:我怎么还把自己当活人对待。
他想:不然……再去看看池珺?
这样念头一动,他眼前便一花。再清醒,眼前是一个明亮的、带着水雾的房间。
钟奕错愕:我还能瞬移了?
他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眼前是一面镜子,上面朦朦胧胧,可依然能见到,不远处的那道身影。
是池珺。
钟奕的视线,透过镜子上的雾气,看到自己多年的好友。他站在水流中,热水从他皮肤的纹理滚过。他平静的给自己头发打上泡沫,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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