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场灾难的发生。
戴平夫妻没有太多的存款,在大城市打拼,除了空气不要钱以外什么都要花钱,所以车祸发生以后他们根本拿不出治病的钱来,但在小城镇居住的双方父母名下都有房子,如果全部卖掉再跟亲戚借一些钱,也能勉强凑出吕雅的治疗费用。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双方父母年纪一大把还要为此走向居无定所的生活,还要欠下许多外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吕雅的治疗也不是一次性的,后续的恢复性治疗还要一大笔钱,即使如此,也不能保证她完全恢复得跟正常人一样……
种种考虑之下,他们最终共同做出了放弃继续治疗的决定。
从那以后,吕雅就变了。
她充满怨愤,认为所有人都对不起自己,对戴平经常呼来喝去,动辄辱骂,对儿子也并不上心。因为瘫痪在床,生活中的一切都不得不依赖于丈夫,所以戴平就变成了她所有的依靠,丈夫的任何一点情绪变化都会让她疑神疑鬼。她唯恐戴平在外被哪个小狐狸精勾搭走了,每天都要盘问他遇到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偷看他的短信和电话,搜查他的衣服衬衫,万一发现一根可能只是因为坐在哪里粘上的长头发,她都会歇斯底里,大哭大闹。她时喜时怒,时而悲悲切切,时而满腔怨恨,而且这种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得越发恶劣。有时女性同事或朋友打给戴平的电话被她接到了,哪怕对方是戴平单位五十多岁的女主任,她也会怀疑对方在勾引自家丈夫,不管不顾地在电话里破口大骂。
戴平因为对妻子心有愧疚,开始的时候一直在忍耐。但他白天要上班工作,抽空还要回家做一日三餐,承担所有的家务,照顾妻子和孩子,还要时时刻刻注意在言语上不能刺激到妻子脆弱的神经,他真的是太累了。可是因为对病重发妻的不离不弃,他的同事、亲戚、朋友都为此充满赞誉,也因为这件事在各种方面给了他很多帮助,他们都在看着他。他的行为让周围的人都相信这世上果然还存在真爱,但他们的“相信”又形成了道德压力,让他无法做出放弃吕雅的行为。他觉得自己的每一天从睁开眼睛起就在忍受煎熬,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未来,忍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只从自己角度回忆的戴平忘记了,放弃治疗的决定最初是吕雅自己提出来的;她也曾要求离婚,儿子交给戴平抚养,这样他们的生活或许会轻松一些;在看到戴平几乎被生活拖垮的时候,她还试图自杀过,就是希望不变成他们的累赘。
——是什么时候吕雅开始变得面目可憎的呢?也许是自杀未遂以后,让她意识到生命的可贵,对生存涌出了强烈的渴望;也许是日日夜夜被困在狭小的房间里,忍耐着孤寂、黑暗、大小便失禁的耻辱、什么都不能做的负罪感和无力感,各种阴暗的情绪渐渐占据了曾经善良宽容的心;也许,是戴平不经意地情绪变化透露出他开始后悔、觉得她是一个负累、并且开始逃避面对她的时候,丈夫内心逐渐加深的厌恶摧毁了她的安全堡垒,让她绝望,让她在折磨别人的同时也不断地折磨自己。
但戴平是不会考虑这些的,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他只觉得满腔委屈,两年来受尽了罪。以前他只能把那种生活熬下去,盼着哪一天吕雅死了以后他就能得到解脱。但有了那几十万,他就能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他也不指望能立刻变得大富大贵,但同样的钱拿去给吕雅治病,不一定能治好,毕竟已经耽误了两年的治疗时间了,也不能解决他们现在背负的债务和连个房子都没有的困境;如果不用来治病,哪怕是利用这些本金做点小生意,生活也会渐渐好起来吧?
自我开脱了半天,怀着对未来的期望,戴平心情渐渐变得好起来,他没有睡意,就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纪录片,一群小企鹅摇摇摆摆地跟在父母身边迁徙,它们东张西望,叽叽喳喳地不安分,憨态可掬。戴平有几分兴趣,看了一会儿,电视屏幕忽然花了一下,他正以为是小旅馆的电视质量不好准备拍一下,画面又重新跳了出来。
“啊!!”戴平惊叫一声从床上跳起来,缩到墙边惊恐不定地看着电视屏幕。
——新的画面上并不是小企鹅,而是吕雅和戴平儿子的遗照。黑白照片中女子和幼童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都在盯着他看。半夜里看到这种照片,真是要多惊悚有多惊悚。
戴平惨叫一声跑出门,旅馆的老板正趴在前台昏昏欲睡,戴平抓着他,语无伦次地说不清楚自己遇到的事,干脆把他拉到房间里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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