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谕一手牵着他们一个:“好,我们再一起背一遍好不好?”
阿九先开了口:“二子……”瑞儿这才像被提醒了立刻接上:“二子……”
李谕加入了他们童稚的声音。
“二子称舟,泛泛其景……”
“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这是一首优美而悲伤的小诗,讲一对为彼此牺牲了生命的王子兄弟。他们无常的命运,都是因一个不称职的父王而起。
诗背完了,李谕不确定他们幼小的心灵是否完全理解了诗中的哀伤。但是他懂,他完全懂。他们都说皇帝背负着万民的命运,但他目之所及,并不能看到所有人。
然而至少眼前的两个孩子,他看得见。他不能辜负他们。
至少此刻不能。
“好啦,阿九背得好,瑞儿也背得好。好了,去玩吧!父皇带你们去吃冰酪!”
阿九和瑞儿都欢呼起来,他们转瞬就把刚才小小的不快抛到了脑后。
小孩子不计较,并不代表大人不计较。
皇子书房中的小事很快就被冯皇后知道了。徐慨言夸赞大皇子比二皇子更聪明,更好学,反惹了皇帝不快,将徐慨言斥退。
冯皇后又生气又难过。宫人奉上晚食,她都吃不下,只饮了两口冷汤。她握着瓷勺,泪水就滑了下来。她并不是对皇帝生气,更不是对老师生气。她是在生自己的气。若是她能让皇帝爱她一些,宠她一些,更在乎她一些,也许皇帝早就立阿九为太子了。
冯皇后擦了擦眼泪,摆手让宫人将桌子撤了。
她愁绪难解,携了几个心腹女官去花园中散散步。
“你们说,陛下是不是真的更偏爱瑞儿了?”她淡淡地,低声问。
女官都安慰她,说大皇子更聪明高贵,皇帝没有道理偏爱二皇子。冯皇后道:“感情这事情,没道理可讲。譬如我当年,在家中姐妹里不算最漂亮最聪明的那个,老太太就是偏心我,做主意将我嫁给了陛下。也许陛下就是不爱强的那个,就是怜惜弱的那个呢?”
女官听了只觉得皇后已经钻牛角尖了,只能细细分析说:“皇后稍安。立储君乃立国本,百官寄望。如此大事,若陛下仅仅因为一点怜弱之心就动摇正统,朝中定会哗然。”
皇后默然不语。虽然这两年皇帝行动并没有出格之处,但她总难以相信皇帝平静的外表下真的是那么安稳。她总觉得那个曾经狂放的汝阳王并没有真正消失,他只是将他藏起来了。若是皇帝铁了心要立德妃的儿子,甚至铁了心要废她。朝中又能如何?
但这话太丧气,她已经渐渐清醒过来,不能在女官面前显得太软弱,太不中用。
“现在该如何?”冯皇后问女官。
众人都是建议冯皇后不要慌乱,要沉住气。至于下一步,有人提了个建议——
“皇后不妨趁此机会,直接请求陛下立大皇子为太子。”
其实之前女官们就在劝她,直接向皇帝提要求。但她总认为没到时机。时机不对;皇帝看起来还没有立太子的意思;大家都认为大皇子早晚会是太子,太理所当然的事情,朝中一直很平静。
但到了今天她知道了,这些都不过是她自己找的借口罢了,真正的理由只是她害怕而已。
她在花园里走了很久,走到夏天时候的晚霞都落尽。草木被暑气蒸出的浓郁香味沾染着她的衣裙,汗水染湿了发鬓,有几缕头发微微散落下来。
“好吧,”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吧!我会和他好好说说。”
跟随在她身后的女官们都松了口气。
冯皇后又抬起头来,看头顶的月亮:“你们说,丞相知道这件事吗?”
丞相差不多和皇后同时知道这件事情的。这本不就是什么秘密,不消几日,大家都会知道。丞相特意将徐慨言召来,问了问情况。
徐慨言是萧从简首肯,推荐给皇帝的。若是出了事情,萧从简也是要负责的。
“你平时的机灵劲呢?”萧从简一边找些卷宗,一边和徐慨言谈话。
徐慨言道:“下官只是说了实话,直抒胸臆。”
萧从简正在为南边的事情头疼,徐慨言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更是叫他头大。这朝中谁谁全是人精,没有哪个是真老实人。哪句话从嘴里出来都是有自己的目的。萧从简知道,徐慨言知道,皇帝也知道,所以才会那么生气。
徐慨言是坚持认为皇帝应该立大皇子为太子,而且早立早好。
萧从简看出来了,徐慨言干这事情是下了决心的,赌官运也好,是真无惧也好,总之他干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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