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太傅也笑了,他摇摇头,道:“陛下,臣方才说的上天有好生之德,不仅是期望陛下怜悯我军,也期望陛下怜悯乌南人。毕竟丞相嗜杀……”
李谕一滞。他原以为文太傅已经老糊涂了,但没想到文太傅把他的弱点看得很清楚。
他惜命。不仅惜自己的命,也惜其他人的命。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做皇帝以来,能不杀的人从来不杀。这点他不清楚萧从简有没有注意到,但文太傅显然注意到了。
李谕勉强一笑:“丞相不会屠城的。”
文太傅叹了口气,才道:“他是没屠过城,可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成就他一个人凌云阁的英名,要死的人并不比屠城少。请陛下三思。”
李谕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若是乌南打下来,萧从简对大盛的功业,除了开国那批名臣,就再无人能比肩。北平大漠,南定边疆,真正的功高盖主。
文太傅又娓娓道:“乌南国王都安居京中了,已经足够了。陛下召丞相回京,是名正言顺。若是不放心乌南,可以继续派军驻守,或是换个将军继续打。”
李谕不言语,怔怔地似乎出了半天神。文太傅在一边看似镇静,但李谕用眼睛余光瞧着他搭在腿上的手正微微颤动。
他确定文太傅没得帕金森,那就是太激动了。
文太傅确实很激动,他恨不得趁着这会儿皇帝似有所动摇,一口气鼓动得皇帝立刻下旨意。
李谕出完了神,终于开了口。
“那么……太傅是一定要把丞相召回来了?”他试试甩个黑锅给太傅,看太傅接不接。再说这个锅本来就是太傅的。
“这……臣是认为乌南事情已定,再拖下去无益朝廷与百姓。只是事情仍需陛下定夺。”太傅又把这锅甩给了皇帝。意思是,老臣只是为国为民提个建议而已,做决定的还是皇帝。
李谕心中嗤笑一声。他不用再和文太傅玩下去了,没意思透了。
“太傅,”他站了起来,扶起文太傅,“太傅说的话,朕会好好想想。”
文太傅感到皇帝的搀扶虽然温柔,但含着一股将他向外赶的力。他的心在往下坠。
“陛下……”
李谕不再给他多说,只道:“只是在这情形下,朕觉得还是再等等看好。说不定乌南那边很快就能全部打下来,这不就是皆大欢喜嘛。趁这时候,太傅在家也好好想想,丞相在外累死累活的,都是为了什么。您想来想去,不会觉得他全是为了自己吧?”
文太傅的老脸就忽红忽白。李谕关切道:“太傅脸色不太好,回家好好歇息,千万别病了。”
乌南的雨季还在持续。
萧从简眼下要面对两股大军。偏偏这两大军阀都龟缩城中,不肯迎敌。萧从简也有整整半个月时间只在军中整顿内务,排演阵型,没有派兵出战。
到了乌南这三个月,他只见了萧桓几次。
一次是刚到乌南,萧桓正随军离开乌南国都。他挂念萧桓的伤势,匆匆见了一面。
萧桓在信中虽然轻描淡写,但萧从简早从其他渠道知道萧桓伤得不轻,见了面才算放下心——萧桓的脸上没有留疤,只是一只眼睛看着不太灵活,乍一看有点怪,看久了也就好了。
萧从简端详他半天,勉励他说古往今来,断手断脚的将军多的是,只用一只眼的将军也不罕见。
萧桓笑道:“父亲不必担忧,我早想开了,如今已经惯用一只眼了。”
萧从简欣慰,又说家中一切都好,郑璎十分思念他,听说他中毒受伤,担心得厉害。
萧桓听得郑璎的名字,只垂头不语。萧从简以为他害羞,只微笑道:“好了,你们之间的事我不说了。你回去之后亲自和她说吧。”
萧桓只道:“不知道她见了我现在这样,会不会嫌弃。”
萧从简摇头:“你才说自己想开了的,如何又说这话?郑璎也不是那样的人。”
但他事情太多,并没有时间去开解萧桓。就这说话的功夫,已经来了几拨人等他示下了。
之后萧从简让萧桓在自己身边呆了两天,将自己后面的战略给他讲解了,然后又派他出去,去练习实务与实战。
眼下萧从简面临的两支大军,都很强悍。大盛的优势在兵士多,武器精锐,背靠国都与大盛的供给,军心稳定。
那两支军阀,就是靠本地本土的优势,若是两股势力合作,恐怕事情就麻烦了。萧从简自从来到乌南,一直竭力避免这一点。幸好这两股势力本就有宿怨。萧从简又派了细作和说客在其中不停挑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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