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父皇轻轻摸了摸我的头,低声道:“我还以为这么些年,你就算不完全信任我,也必是信了八九分的,不曾想到……”
父皇没有再说下去,我却知道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他未曾想到我却是一点儿都不信他。
我突然想起那些我一直视为麻烦和负担的事:陪父皇下棋、品茗,陪他说笑,扮演一个乖巧贴心的孩子……想起往日相处的点滴,我的心竟如同感受到父皇此时的心情一般,微微抽搐起来。
一直以来,我一直当他是前世的那个父皇,那个冰冷的威严的深不可测并从不关注我的父亲,难道……我错了么?明明已经发誓不再相信这些人的,明明一直坚信他对自己的好都是虚假和利用,难道这些想法都错了?
我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意识到我是真的死去并重生的事实,我已经改变了原定的命运,很多事情、很多人都已经被改变了,现在这个世界和前世的那个是完全不一样的……
重生后所有与前世不同的事情都涌了上来,思绪变得繁杂不清,两世的对比让我本来以为已经死去的过去又变得无比鲜活,过去的那个我,前世的那个可恨可悲又可怜的穆怀远,那个苦命的一直在尘世喧嚣中挣扎生存的小太子——他伤过人,却被人伤的更惨,他孤独一生、求而不得、一无所有,整颗心支离破碎,灵魂伤痕累累——这一切怎么能让他不痛苦、不怨恨、不防备,又怎么能让他再去相信那些本会伤害他也曾经真的伤害过他的人!
汹涌而来的委屈和难过淹没了我,十四五岁本是不该轻易哭泣的年纪,我的眼泪却如决堤的洪水漫眶而出。
曲起膝盖,把头埋进去,我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无声哭泣。
对不起,我原谅不了你们;对不起,我不能再相信你。
17.第十六章
好似一部分病痛随着眼泪流走了,等我红肿着眼睛醒来的时候,竟觉得身体比平时轻松了许多。我这一觉也睡的够久,睁开眼已经身处驿站的客房。
“醒了?”听见响声,父皇走过来坐到床边,轻笑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远儿是个水坛子,哭花了我一身衣袍。”
父皇说笑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我心下大安,低头轻声说道:“孩儿不孝,让父亲担心了。”
“呵呵,远儿身体无事就好!”说着拧了毛巾给我擦脸,又拿出不知名的透明膏药,轻轻涂抹在我的眼皮上。
药物凉凉的感觉让我重新闭上眼睛,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父亲,膳食已经送过来了。”
“嗯。”父皇简单的应了一声,门外的声音顿了顿,又问:“弟弟好些了吗?”
我没做声,之前哭了太长时间,嗓子哑的厉害。
“无事,你先过去吧!”
“是,父亲。”
待脚步声渐远,父皇牵过我的手,低沉的声线因为含着笑意显得有些温柔,语气里带着亲昵,“竟是害羞了么?别担心,这药见效快,等走到前厅就看不出异样了。”
我微阖着眼睛,任父皇牵着走出门,初夏傍晚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我清了清嗓子,将脑海清空,带着草香和泥土气息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里面充满了自由的味道。
看见我,太子果然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关照我有事可以找他。
此后便是不紧不慢地旅程,有时候父皇会让我和太子坐同一辆马车,估计还是希望我和太子再亲近些。
而这些时候也并没有我原以为的那么难熬,不知道是不是那日大哭一场的缘故,我对太子的畏惧之心少了很多,在他面前也不再像往日那般战战兢兢、草木皆兵了,有时候和他对弈几局,或者一起谈论些奇闻异事,虽远比不上和宇儿忆雪在一起的时候,从表面上看倒是如同寻常人家那样兄友弟恭,亲情和睦。
越往江南,天气越热,城镇也越显繁华热闹,虽比不上皇城那般大气宏伟、庄严雍容,却也自有一番小巧婉约的韵味,不同于北方的气候环境造就了与北方迥异的生活,让我这个从来没有到过南方的人甚觉有趣,只是因为水土不服的原因身体又差了些,在宁安城停留了几日才重新出发。
我们这一次的目的地是位于江南腹地的殷州,母妃的祖籍便是在这个地方,从宁安城出来骑马三日就可抵达。
这一日我与太子同车,对弈了两局之后便疲乏的昏睡了过去,朦胧中有人替我松散了头发,又有微风一阵阵地袭来,很是舒服,连让我感到不适的淡淡龙涎香也被忽略了。
再次醒来是因为马车突然颠簸的厉害,好像是马受了惊,棋子还有点心茶水落了一地,弄得车里乱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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