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大夫!”没走几步,就听前面急匆匆脚步声,然后是一身土布,一双草鞋,王蔫儿小步跑来,“张二嫂子午间贪凉受了风,头面不利落,蔡大夫赶紧随——药篓给我罢。”
听王蔫儿谈吐,绝对是念过书的,蔡安和早有觉察,在提笔开方的时候王蔫儿随意读来,念得不错一字,只是念过书又怎样,还不是……“牧荆抽叶,快开花了吧,到时候一定会山前山后连成片。”
平素两个人也很少话,一个是被打压的,一个是生性如此,不过无意识的低语飘进王蔫儿耳中,王蔫儿随口道:“是一大片。”
“可惜去年我在屋里,没见着。”既然对方搭话了,蔡安和也便顺着说,二人一前一后穿过了大丛大丛的牧荆。
“看长势,每年都有。”
“你来这儿的比我久。”
“嗯。”王蔫儿淡淡应了一声。
蔡安和知道不能再往下说了,万一顺口答音的话被谁听见就不好了,恰好路过深潭,他没话找话:“潭里面好多大鱼。”
“是啊。”
“兄弟们常吃?”
“这倒不长,偶尔玩耍罢了,如果捞上大鱼,多是孝敬帮主他们几个,还有寨子里能干的兄弟的——”弱肉强食,能干的人总有好处先挑,蔡安和凭着医术,还能偶尔分到些尚好的鱼肉果蔬,王蔫儿最多了喝口残汤。他还要往下说,就听身后扑通一声,
水潭之侧分出几道溪流,岸边湿滑,蔡安和饶是走过好几次,不知怎的足下一滑,王蔫儿回身便见他半边身子浸在溪水里,幸得水浅,无性命之虞,只泥污了衣裳,甚是狼狈。
不,还有点问题。
“脚踝伤了。”蔡安和微微皱了眉,他只有一只脚,试着撑拐,谁知莫说站立,连动都动弹不得。王蔫儿先把药篓子放到一边去,弯下身:“总不能泡在水里,我先背你上去,再想法子。”
大夫总是有法子的,自己给自己正了关节,撕衣裹好,勉强拄起拐杖试了试:“走罢。”
给张二嫂子施了针灸,又开药抓药,至于煎药的差事,自然是王蔫儿。等忙了半宿的王蔫儿一觉睡醒,想起问候一下蔡大夫,才发现蔡大夫烧到昏迷。
因为没及时替换湿衣裳,被风一吹,果然就病了。
王蔫儿觉得蔡大夫比他自己惨多了,至少自己还落个全须全尾儿,本来不怎么样的小身板,这两年愣是被折腾的活蹦乱跳身强力壮。相较他人而言,他更愿意跟在大夫旁边,也是觉得大夫比他倒霉,有些同病相怜的味道,自己心里更舒服些子。至于大夫比他待遇“好上那么一丢丢”,王蔫儿无视。
不过,当烧了一天一夜,噩梦缠身的蔡安和睁开眼,发现王蔫儿在一旁打盹守着的时候,不是不感激,而王蔫儿清醒以后,用一种奇怪眼神瞄他的时候,蔡安和才觉得似乎有些事情不同了。
似乎自己在做噩梦的时候,说了胡话……?是耳鬓厮磨?是众叛亲离?还是——满手的鲜血,满怀的温度渐渐变冷!
——那个梦,蔡鹤死时他头脑一片空白,回忆在一遍又一遍折腾他。
王蔫儿跟他之间,似乎客套生疏下来,就是接个碗递个手巾之类,忽然就小心翼翼的,生怕他是块冰或者是团火,不能碰触。无意中,又会看见这人半遮半掩出现在周围,目光就一直落在自己行动举止上。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蔡安和采药,制药,开方,煎药。
不知不觉,蓝紫色的牧荆花开成片。
蔡安和在山里采药的次数也渐渐频繁,山路走久了,一双拐杖竟也行得稳稳当当,竟然还有心采了牧荆花叶,做些药酒。
夏日炎炎,蔡安和见帮里一干人等食欲不振,便提了提后山深潭中生有白鱼,其肉行水助脾,开胃下食,其脑更是滋补肾气之佳品。恰逢大伙儿心气儿高,择日不如撞日,去深潭嬉水解暑,兼比试摸鱼。
自然,晚上大家便在院子里摆上十来桌,人人有份,大快朵颐起来,尤其是席间蔡安和把牡荆酒献上,自己先喝为敬。
帮中主事之人的席位,蔡安和是混不上,不过凭着献酒之功,也能在堂下敬陪末座。
他见众人均下箸吃鱼,自己也动了筷子。
渐渐的,隐隐的,腹痛。
看众人酒酣耳热,自己赶紧离席,回居处,换身干净衣裳,重新梳头净面,忍着腹痛躺下。
白鱼,性平味甘,开胃健脾,消食利水。
荆条,苦寒无毒。
荆花,祛风解毒,益气补中。
然而牧荆与鱼不可同食,食者必死。
这些粗汉子,没人想得到。一年多的时间,他忍够了。
匪人酒喝多了,身子又强健,会忽略一时的隐痛。等到痛得狠了,发觉并非腹泻而是中毒时,身边的解毒丸散里面,可没有能治这个的——他配的药,焉能不知功效?至于解药……他怎么会准备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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