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走了一回神,便听洛大夫继续道:“在下驽钝,初闻谢少爷之言,还不以为意,但晚间再三思索,只得了十五种变化,次日又得了五种,待到第三日,只想出了两种,只盼谢少爷解惑。昨日候了一日,不见光临,在下夜不能寐,恍悟,原来是怠慢了少爷,不敢劳动大驾,因此今日一早便上门求教。”
王谢听他说得诚恳,再仔细打量,发现洛大夫脸上果然挂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面色也不似往日红润,略微思索了一下,问:“阁下就不觉得这是我从别处拿来,诓骗阁下的?”
“咦?谢少爷此言差矣,”洛大夫忙摆了摆手,“这方子在下尽心揣摩过,即使少爷从别处拿来,拟这方子的人也定然对此研究颇深,便是从谢少爷口中说出,在下也能获益一二。还望谢少爷不吝赐教。”
王谢微笑道:“若我说,这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呢?”
“若谢少爷愿意传授,在下愿持弟子礼。”
“洛先生在春城定居,也有十几年了吧?”王谢忽然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
洛大夫一愣,忙道:“确有十数年了。”
“我迁到春城,不过数年之短,但街头巷尾,几乎无人不知我这个破落少爷的无良做派——您就敢向一个不学无术之人请教药石之道?还敢持弟子礼?就不怕被人看了笑话,乃至受我恶名连累,败了生意?”
洛大夫坦言:“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一技之长便可为师矣,在下怎敢错过解惑之机?至于生意,艺多不压身,有真本领在,自不怕败了生意。”
王谢心里一动,到是对洛大夫高看一眼:“洛先生如此好钻研,怎不到医馆去?偏在小小药铺常年栖身?”
洛大夫神色略微有些尴尬:“这个……不知谢少爷有没有听过恐血之症?在下自幼罹患此症,甚是严重,见不得半点血腥,在医馆实在呆不下去,医术更无法精进。偏又爱好此道,不舍放弃,因此只能与药材为伍。”
王谢明白了,洛大夫见血即晕,医馆里什么样的病症没有,外伤出血,内症呕血,连针灸都有放血之法,药铺只管开药不见血,又不离医道,确实是他能选择的最好去处。
见这位老大夫着实诚恳,只求将药理研究透彻,连对方年轻以及声名不佳都不在乎,王谢不免有些意动:“鼎新,你当真愿执弟子礼?向一个纨绔拜师?”
洛大夫听他改了对自己的称呼,话中有话,果断地拱手,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问你最后一遍,不后悔?”
“绝不后悔!”
王谢一指桌上:“你奉茶罢。”
洛大夫闻言,哪能不晓得这是王谢同意了,连忙取了茶盏,躬身一礼,也改了称呼:“师父,请用茶。”
王谢安安稳稳坐在上位,接茶在手轻抿了一口,并不阻止洛大夫俯身下拜的大礼,露出一个沉稳的笑容:“鼎新,你不会失望的——”
他自然而然一手拿过纸张:“你既诚心学,为师也不为难你,你在这方子上花了不少功夫,但是做药膳的基本,除了五谷之外,还有一样,便是日常不可或缺之物。”说着,指了指茶杯。
洛大夫凝神思索,忽恍然道:“师父说的是——水?”
“不错,烹茶需选水,煎药也有雨水井水等等之分,药膳亦同。”王谢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大略分成雨水、井水、雪水、泉水、江水、湖水,乃至海水几类,雨水轻、井水洌、雪水寒、泉水重、江水活、湖水沉、海水咸涩,烹出药膳各有分别,如再加上四时之分——春时浑、夏时浮、秋时满,冬时凝结,以及取水之处不同,更是千变万化。日前我虽信口说了二十七种变化,其实远远不止,只是当时没想到你会用心钻研至此。”
一番话下来,洛大夫已是听呆了,连连点头称是。
一旁候着的小伙计不过十三四岁,正是少年心性,刚开始看洛大夫诚惶诚恐的样子,便有些气不过。后来见王大少大咧咧受了重礼,心下更是愤愤然,想着谁不知道王大少是个草包,洛先生不知中了哪阵邪风,怎么还拜师了,王大少也不怕折寿。可是再后来听这一段话,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不禁又有些迷惑:这位王大少,真是个草包吗?
王谢拿着药膳单子,讲述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洛大夫也虚心听了小半个时辰,竟是不敢开口插嘴,直到此时,才将一些疑问提出,王谢又与他分剖了小半个时辰,看看天色,说今日便讲到这里。
洛大夫颇有些意犹未尽,可也知道贪多不烂,当下先道了老师辛苦,而后恭敬作别,问什么时候还能过来讨教,又斗胆问,老师最擅长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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