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饭,王谢悠悠然往药铺而去,到了门口便见洛大夫迎了出来:“师父,我家掌柜正在后堂相候。”
王谢略一点头,便跟着洛大夫走了进去。
绕过前柜,挑起门帘,房中人已经站了起来,拱手为礼:“谢少爷,有失远迎,还望恕罪。鄙人姓王,家里排行第四,大家都叫我王四。”
“原来是王四爷。”王谢一边回礼,一边打量这位掌柜,见他四十上下,身形稍微矮胖,一身栗色长袍,内衬土黄色衫子,面上两道细眉,一双狭长的小眼睛里透着团和气,鼻子略塌,嘴唇略厚,红润双颊鼓鼓的,这五官凑在一处,看着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喜庆。
王谢打量过掌柜,顺手将拎的几包果子和一坛酒放到一旁去,道:“来得仓促,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王四掌柜连道“不敢”。他也在打量王谢,以前偶尔远远瞥过这位谢少爷几眼,只觉得谢少爷让人眼花缭乱的打扮实在是矫揉造作,身上的香粉味儿,毫不夸张地说,顶风三丈可闻,虽然是书香门第出身,举止却根本没有章 法,更是常常出口不逊,又经常听到他流连花街柳巷,不事生产,是以对这位的印象糟透了。
如今一看,却全然换了个人一般,石青色长衫,只在腰间佩了只朴素的深色荷包,身上再没刺鼻的香味,反而是皂荚淡淡清香与些许的药香混合,想是这几日跟药材为伍沾染上的。再看举止稳重,言语有度……连礼数也周全了,真是跟以前大不相同,这样子才像个正经人,心里对谢少爷的评价便从“不屑”,变成了“尚可”。
双方落座,洛大夫在一旁作陪,小伙计端上茶来,王谢面带微笑,望着王四掌柜,等他开口。
王四掌柜便也微笑着,说话道:“听说谢少爷迷途知返,真是可喜可贺。”
一上来便直奔王谢的短处,王谢不慌不忙,谢道:“年少轻狂,是以荒唐许久,万幸未来得及犯什么大错。古云亡羊补牢,未为迟晚,在下现在开始经营,也未尝不可。”
王谢掌柜见他面不改色,既自承不足,又将今日主题引了出来,颇有分寸,便道:“那可好了,不知谢少爷对日后有何打算?”
这便是正式入题了,王谢笑道:“在下自然以技服人,便是有不相信我改过自新的,日子久了,见过我本领,也就知道了。”
听他沉得住气,并不急于求成,王四掌柜暗中点头,将评价从“尚可”变成了“略佳”,道:“谢少爷的本领,洛先生可是赞不绝口。”顿了顿道,“洛先生于药理甚是精通乃至痴迷,谢少爷一纸药单,他便辗转反侧了许久,想来谢少爷的药理,必然更为精进?”
“在下不敢妄言精进,然王四爷一试便知。”王谢很是爽快。
王四掌柜闻言,笑道:“那鄙人就献丑了。”随即对外边唤了一声“小吴”。
门帘一挑,小伙计端了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摆着一碗药汤,热气氤氲,放在王谢面前。
王四掌柜用手比了个请字,笑而不语。
王谢知道这就是题目,微微笑着,索要了文房四宝过来,连碗沿都没碰,提笔便写。
“白芍、当归、乌梅、豆蔻、连翘、昆布、大蓟、朱砂、巴豆……”
随着纸上一个个药名的出现,王四掌柜的眼神也变了。
王谢写罢,端过药碗,舌尖一舐,眉尖微微跳了跳,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小伙计,再次提笔,写下“牵牛”二字,又写下了“生水熟水各半”,便搁了笔,将墨迹吹吹干,递了过去。
王四掌柜见他初次停顿,便已惊讶,待看到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纸拿在手上细细一看,与自己所放药物一一验证,竟是不错一分一毫,不由赞道:“谢少爷好本领!”
王谢轻轻点头笑道:“不然也不敢在王四爷面前夸口了。”
王四掌柜此时已是完全信服,毕竟仅仅凭着气味和颜色就能分辨出十余种混合药物的人,如果还说是药理不精,那也就没人敢称精通了,况且,一尝之下竟知道用了什么水,却是他始料未及,于是便叫过小吴问道:“煎药的水,你是从哪里舀的?”
小吴不敢隐瞒:“小人是从水缸里打的冷水。”
王四掌柜一挑眉:“全部是冷水?”
小吴眼角偷瞄,正看见王谢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中的犀利一闪而逝,那表情就像明明白白告诉他:若是不老实交代,一切后果自负。小吴不由心里一颤,结结巴巴道:“不,是、是小人盛了半罐子冷水,又看见灶上还有点剩水,就顺手给添上了。”
王四掌柜闻言,常年眯着的眼睛也忍不住睁开了。他听洛大夫说,王谢研究药理连水质都计算在内,只以为是故弄玄虚的噱头,此刻方知对方所言非虚,对王谢的本事,已不是简简单单“信服”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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