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谢心口发疼,如果像梦里那样,过一两天,他就会哄骗燕华出去,赶着车进山,扔下燕华自己回来。再过一天,燕华会被恰巧路过的人送回来。从那以后,本来就处处小心的燕华更加胆小,整日不敢出门,任凭自己打骂。最后自己为了赚大钱,赶着去跟人合伙做买卖,变卖了最后一处祖产,带着燕华上路,去投奔一个朋友,却不想路上露了白,被一伙匪徒盯上,要谋财害命。幸好他灵机一动愿意入伙,匪徒塞给他一颗毒药,扔给他一把刀,要他十二个时辰里交个投名状上来——杀一人是为投名状,防备他出尔反尔,有命案在身无路可去,才好拿捏。
他哪里敢杀人,在小屋里正害怕,燕华却没怎么犹豫,趁他出神摸过刀捅进自己肚子,吐着血,还笑着说:“少爷,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他缓过神的时候,已是满手鲜血,燕华气若游丝吐出了最后两个字:“……阿小……”
> ——“阿小”是他乳名,自打从烟花馆赎出燕华,他就不许燕华这么唤他,一切都要按下人的规矩来。虽说赎人是父亲的命令,关系两家长辈的情分,但他的邻居“华哥哥”早已经没了,来到眼前的只是一个下贱肮脏让他丢脸的恶心货,他赏一口吃的就是天大恩惠了。
用燕华的头,换了毒药的解药,他终于找到一条活路。
之后,过了一段漫无天日的日子,直到一天遇上那两个人,他才明白、才悔悟、才发愤……思绪被屋门开启的声音打断,先看见的是一只缠着看不出颜色的重重布带,只露出点指尖的手,然后是灰色窄袖,上面有针脚歪斜的黑色补丁,小厮才穿的旧的短布衣,绽了线的布鞋,还有覆着布带的眼睛,另一只同样缠着布带仅露指尖的手上托着盘子,摆着药酒和布巾。燕华略微跛着足,径直而小心地向床榻走去。
王谢忽然觉得手足无措。
是了,他厌恶那双掰碎指骨扭曲变形的手,更不想看见黯然无神的眼,所以命令燕华把它们全部遮掩起来。
曾经的,顾盼生姿,琴艺超绝的燕华。
王谢强迫自己镇定,刚要开口,燕华却似乎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停了脚步,偏过头,不确定地唤了声:“谢少爷?”
声音很小心,带着些担忧和茫然无措。
王谢控制不住了,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把人搂在怀里。
——热的,活的,真的本人。
燕华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就被从身后箍住,和一具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他慌乱地正要挣扎,耳畔熟悉的声音在叫着“燕华”,似乎有些……哽咽?
“少、少爷……”结结巴巴没说完,身体被翻转,一只手将他的头按在对方肩窝,听得出对方心跳声无比的快,另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腰,往怀里狠狠地揉。
突然的转身,燕华很难保持平衡,“哗啦”托盘就掉了,吓得他一哆嗦,以少爷的性子,没事还要生事,这下说不定又是晚上不许吃饭,连忙告饶:“少、少爷,燕华再也不敢了……”
这“哗啦”一声,到是让王谢清醒过来,听到了燕华求饶的话,手上稍稍放松了力道,但也不许燕华挣脱。
怀里的人随着他的意,乖乖不动,小心翼翼问:“少爷,您……没事吧?”他却不知,燕华心里默默地想,他家少爷是不是中邪了,不是极其讨厌自己碰到他吗?清醒的时候,就连自己给他敷个药,都会收到几句不干不净的话,现下竟然两个人竟然贴的如此紧密,实在是摸不清头脑。
王谢过了一阵子,终于收拾情绪,开口:“站着,别动。”
燕华听出了声音中的克制,他不知道这是王谢心绪过于激荡的克制,反而觉得是不是少爷怒极,在想什么法子要罚自己,当下慌了:“少爷,燕华这就下去收拾……”
王谢看他紧张得很,不由放缓了语气:“听话,别动。药酒的瓶子碎了。”
他越是温和说话,燕华越害怕,因为有不少先例了,少爷前一刻还和风细雨,后一刻的惩罚就会比平时严苛得多。
见燕华不说话反而苍白了脸,王谢稍稍疑惑了一下,在“梦里”的阅历帮了大忙,换做之前的他,根本不会、更不屑察言观色。现下自是不同以往,再仔细想想自己以前的斑斑劣迹,王谢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这声响亮的耳光吓得燕华又一哆嗦:“……少爷?”
“叫我阿小吧。”
燕华大惊,忙忙摇头:“少爷说笑了,这不合规矩,燕华哪能冒犯少爷……”说着,竟是要跪下去。
王谢赶紧一把拽住,气的又想给自己一耳光。转念一想,自己给燕华带来的身伤心伤恐怕是罄竹难书,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差的不能再差了,要转变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来日方长,用足了水磨工夫,自己有一天终能重新看到真实的、光彩夺目的燕华。另外,现在坦白自己改过自新,以燕华的心思和自己的前科,即使他口上相信,心里也必是不信的,免不了再有的没的胡思乱想,反而欲速不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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